《清代民歌·留别张公》原文与赏析
一架绳床供众同,坐虚使院仰清风。独惭三十无能立,难向程门度雪中。
这首诗大意是说,张伯先(字孝先,河南仪封人)任江南巡抚时,巡抚衙门(使院)竟清寒到只有一架绳床(即绷棕躺椅),巡抚和来宾坐在一起,巡抚清德真令人如沐春风;正因不忍见巡抚大人为宾客让座,自己只好辞别使院,以免大人为难。“程门度雪中”是一个典故,指宋代学者程颐昼寝时,其学生杨时、游酢在旁侍立,程醒来叫二人回去休息,二人出得门外,积雪已盈寸。又有一说,杨、游二人立于门外侍寝,积雪盈寸仍不肯动,更显得尊重师长。此诗反用其典,是说后辈“难向程门度雪中”,侍立敬奉师长,因为师长自己站立,把自己惟一的座椅让予来客。
仅从巡抚衙门无多余座椅来看,的确够寒酸的,但有矫情之嫌,难怪有的后辈受此礼遇不仅不以为荣,反而要写诗辞行了。关于此诗背景,金埴《不下带编》云:“义封张清恪公孝先伯行,贞操亮节,宇内首推。其抚吴也,使院萧然,即一几一榻,禁向民间借办。虽屡乏所需,而安之若素。幕僚仅一人代毫者,其所凭胡床,宾众则他徙,或竟日兀立为苦。一日,某人留诗为别而去云云。公见诗大惊,亟遣追还不及。至今每想高风,弥增景企。”虽此客难留,而清誉日高,张伯行不愧为清初廉臣之首,颇得皇帝的赏爱。当张伯行审案不公,诸臣参奏时,康熙竟批曰:“朕以张伯行操守天下第一,断不可参!”又曰: “若无张伯行,江南地方民受其朘削一半矣。”实则张伯行既有清廉的一面,又有 “心更糊涂”,滥收词状,荒于政事的一面。因此民谣有云: “勤上本,懒结案。准谎词,冤到底。”对其有所讥讽。
人本身便是很复杂的,清官未必无恶行,赃官未必无善举,对某人的“诗碑”,无论褒贬,都可能是真的。不必因其清廉,便认为不可能有“准谎词”之谬行,也不必因其荒于政事,而否认其有清廉的操守。当然,清至苦、廉至贫,矫枉过正,不通人情,也并不可爱。以大名鼎鼎的海瑞来说,其耿介清正人所共知,其冷漠专横也颇惊人,以至他的妻女为此付出惨痛代价,家庭生活很不幸福。极端的个性,总是有缺陷的,但也因此容易鲜明耀眼,乃至使人们只偏重一个方面,忽视另一个方面。张伯行的清固可敬,其窘却也让人难耐,本诗便是明证,不妨再细作剖析:
“一架绳床供众同”,是说巡抚衙门中只有一架绳床,供众人坐下休息。“坐虚使院仰清风”,“坐虚”即“座虚”,也就是座席少,廖廖的坐席衬出了巡抚衙门 (使院)的清苦,其廉洁之风令人钦仰 (仰清风)。不仅如此,巡抚张大人还待人格外客气,往往把仅有的一架绳床让别人坐,而自己在一旁站立,以至使得我这才三十来岁的后辈有位可坐,无法学习古人尊师 “立雪”的榜样,这何以让人心安呢?诗句两两相对,前二句以座席之少与使院衙门之大相对比,偌大的衙门,自然显得空旷得很,岂止“坐(座)虚”,其他摆设亦可想而知了,确如记载所说,“使院萧然”,“屡乏所需”。后二句以宾客之年少与师尊之劳苦作对比,说明该侍立者有座位(无能立),想学前人也学不成,则主人之淡泊,宾客之尴尬,自然如现眼前。年轻人怎能安然入座,让尊长兀立在旁呢?如此违情之举,实难以唤起人们的美感,敬则敬矣,受之则难,宜乎当事人留诗作别。
读罢此诗不禁令人想起当年周武王伐纣时,某次在战车上靴带松了,但一瞅身边尽老臣,鬚发皆白,不忍支使,于是克服顶盔贯甲的不便,自己系上了靴带。可见敬老早已是传统道德。这样,老人侍立时,年轻人如何能安稳就座呢?古今之事,皆可作比; 人情所在,不应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