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籍
请君膝上琴,弹成白头吟。忆昔君前娇笑语,两情宛转如萦素;宫中为我起高楼,更开华池种芳树。春天百草秋始衰,弃我不待白头时; 罗襦玉珥色未暗,今朝已道不相宜。扬州青铜作明镜,暗中持照不见影;人心回互自无穷,眼前好恶哪能定。君恩已去若再返, 菖蒲花青月长满。
张籍(约766—约830),字文昌,原籍吴郡(治今江苏苏州),少时侨寓和州乌江(今安徽和县乌江镇)。贞元进士,历任太常寺太祝、水部员外郎、国子司业等职,故世称张司业或张水部。其乐府诗颇多反映当时社会现实之作。和王建齐名,世称“张王”。有《张司业集》。
这是一首新乐府诗。五、七言近体诗由于篇幅、规格等方面的限制,只能反映某一个片断或场景,缺少完整的人物形象和情节,而乐府诗体的形式便于描写人物和故事。张籍的这首《白头吟》诗,可以目为那些失宠宫妃的自传,人物和故事写得都比较具体,给人以比较全面的印象。
宫廷中的妇女有她们自身的痛苦,因为她们只是被君王玩弄的工具,并没有人格上的尊严。多少人在如水流逝的时光中,磨损了满头青丝,换之以苍苍白发,晚境是十分凄凉的。张籍的《白头吟》是可以与白居易的《上阳白发人》并读的。
这首诗在开篇直接点明弹成《白头吟》琴曲后,展开了濡悲浸泪的描述。
前四句是以失宠者的口吻, 回忆当年自己受到君王恩宠的盛况。
“忆昔君前娇笑语,两情宛转如萦素”,那时在君王面前撒娇任性,沉醉在欢笑蜜语之中,女主人公是多么地心畅意顺啊,君王与她彼此宛转万情,如胶似漆,可说是恩爱无比了。“宫中为我起高楼,更开华池种芳树”,她的身价之高,在君王心目中所占据的分量之重,从建造琼楼瑶池,种植飘香树木上可完全看出来了。诗人将女主人公承宠的际遇写得越是眩目光灿,就越是能反照出她失宠的黯然神伤。美好的回忆与现实的凄凉一形成极比,就分外能于前后的变化里体现出祸福的悬殊之大。
接着的四句,承前而转换成另一情境,写君王断恩, 失宠者因色衰被弃。
“春天百草秋始衰,弃我不待白头时”, 女主人公已是满发霜染的老妇了, 但是她遭弃时并没有到“白头”的时候。这里,她感旧生哀, 以春草秋哀作喻,说明她青春年华一过,消失了色貌的美丽,便得不到君王的宠爱了。色衰爱弛, 可以说是所有宫廷妇女逃脱不了的悲惨命运。“罗襦玉珥色未暗, 今朝已道不相宜”,她的穿戴装饰依然是色丽明目,还未见暗淡的痕迹,君王就认为她不配再承受宠幸,进一步地说明她的好景不长,并没有维持多久。这也暗暗指出女子华年的易逝,人还不及衣物经老。
下面的四句,借失宠者幻想君王临幸的成为泡影,写命运好坏的难以料定。
“扬州青铜作明镜, 暗中持照不见影”,这两句把人物微妙的心理活动揭示得玲珑剔透! 女主人公手持明亮的铜镜,希望能从中见到君王的身影, 自以为君王往昔与她的感情是那样的深厚,还不至于一下子就这么寡恩薄情吧,所以就痴情盼望,然而她彻底地失望了。于是,她清醒过来,认识到“人心回互自无穷,眼前好恶哪能定”, 君王的炎凉无常,其心不可测也,一时的荣华不见得能成为永远不变的定局。个中体会,融合着女主人公来自切身经历的实际感受。
结句就女主人公失宠一事作出断语,指出君王心冷如冰,是制造无数妇女悲剧的罪魁。
“君恩已去若再返,菖蒲花青月长满”,君恩中断了,若是再回复过来恩宠如初,这就好比菖蒲的花变成青色,月亮永远是满圆的一样不可能!菖蒲的花是黄、白色的,“月有阴晴圆缺”,难以长圆,这个客观存在的事物特征及自然规律是人人懂得的,谁都没法改变, 就象“君恩已去”没法“再返”。清代王渔洋曾说:“为诗,结处总要健举。”沈德潜也曾说诗的结尾的佳妙在于“宕出远神”。张籍的《白头吟》诗,收束得既有神韵,又有力度。
全诗从正反比照中写了由情浓意牵的恩爱到冷若冰霜的抛弃,由高楼华池的歌舞到冷宫荒院的悲叹,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镜头的推换,人们可以看到荣辱得失,瞬息即变;悲欢喜哀,弹指易移,鲜明突出,旨意昭然。诗的韵律节奏流畅自如,语言文字明快利落,易于上口,便于吟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