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翁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叶绍翁,字嗣宗,南宋龙泉(今属浙江)人,属江湖诗派,有《靖逸小集》。他以擅长写七言绝句著名,《游园不值》,更是万口传诵的名作。
这首诗的好处之一是写春景而抓住了特点,突出了重点。
诗人不是写一般的春景,而是写早春之景。早春之景,最有特征性的一是柳色,二是杏花。唐人杨巨源写长安早春,一上来就说“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等到绿柳初“匀”,杏花也就开放了。北宋人宋祁的名词《玉楼春》:“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杨柳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就是“绿柳”与“红杏”并拈,以见东城“风光”之好的。再看陆游的《马上作》:
平桥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霭浮。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
三、四句虽然既说“杨柳”、也讲“红杏”,但二者并非平列,而是以“杨柳”衬托“红杏”。诗人骑马寻春,眼前出现了“杨柳”。如果没有“红杏”,那么,万缕柔丝,金黄、嫩绿,也就满可以算做“春色”。可是当诗人欣赏那金黄、嫩绿之时,忽然于万缕柔丝迎风飘拂的空隙里闪出一枝娇艳欲滴的“红杏”;两两相形,才感到这是真正的“春色”!于是乎满心欢喜地说:幸而“杨柳”还没有把“红杏”遮断,如果遮断的话,就看不见“春色”了!
用“杨柳”的金黄、嫩绿衬托“红杏”的艳丽,已可谓善于突出重点;叶绍翁的诗,特别是第四句,也许是从此脱胎的。但题目各异,写法也不同。陆游以《马上作》为题,故由大景到小景,先点“平桥”、“小陌”、“翠霭”、“杨柳”等等,然后突出“一枝红杏”。叶绍翁则以《游园不值》为题,故用小景写大景,先概括大地“春色”于一“园”,强调“春色”不但满园,而且“满”到“关不住”的程度,其具体表现是:“一枝红杏出墙来”。陆诗和叶诗都用一个“出”字把“红杏”拟人化,但前者没有写明非“出”不可的理由;后者却用“关不住”一“呼”,再用“出墙来”一“应”,把“一枝红杏”写得更活、更艳,更赋予崇高的灵魂美,收到了特殊的艺术效果。
这首诗的好处之二是“以少总多”,含蓄蕴藉。例如“屐齿印苍苔”,就包含许多东西。仅就写景而言,“苍苔”生于阴雨,“屐”多用于踏泥,“苍苔”而“屐齿”可“印”,更非久晴景象。陈与义《怀天经智老因访之》中有这样的名句:“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陆游《临安春雨初霁》中有一联也很精彩:“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叶绍翁看来也是从“春雨”声中听到了杏花消息,因而春雨初收,就急不可耐地穿上雨鞋,赶来“游园”的;但他避熟就生,不明写“春雨”,却用“屐齿印苍苔”加以暗示,而“春色”之所以“满园”,也就不难想见应该归功于谁了。“春色”既巳“满园”,而且“满”得“关”也“关不住”,那么进园去逐一观赏,该多好!然而就是进不去,只能在墙外看看那“出墙来”的“红杏”,而且仅仅是“一枝”,岂非莫大的遗憾!可是这“一枝红杏”,正是“满园春色”的集中表现,眼看出墙“红杏”,心想墙内百花;眼看出墙“一枝”,心想墙内万树,不正是一种余味无穷的美的享受吗?
这首诗的好处之三是景中有情,诗中有人,而且是优美的情、高洁的人。
题为《游园不值》,“不值”者,不遇也。作者想进园一游,却见不上园主人。那么主人是怎样的人呢?门虽设而常关,“扣”之也“久不开”,其人懒于社交,无心利禄,已不言可知。门虽常关,而满园春色却溢于墙外,其人怡情自然,风神俊朗,更动人遐想。作者吃了闭门羹,而那所谓门,其实只是“柴扉”,别说用脚踢,用手也不难推垮;但他不仅计不出此,而且先之以“小扣”,又继之以“久”等;“久”等不见人来,就设想园主人大概是由于珍惜那满地“苍苔”、不忍心“印”上“屐齿”,才不愿开门的,因而也就不再“扣”门了,即使是“小”扣。这既表现出他本人的文雅,又反映了他对园主人的体贴和崇敬。而当他目注墙头、神往园内的时候,他本人的美好情怀和园主人的高洁人品也就同那满园春色融合无间,以“关不住”的艺术魅力摇荡读者的心灵。另一位江湖派诗人张良臣有一首《偶题》:“谁家池馆静萧萧,斜倚朱门不敢敲。一般好春藏不尽,粉墙斜露杏花梢。”其谋篇造句,颇与叶诗相似,而意境相悬,奚啻霄壤!景中要有情,诗中要有人,这是重要的。但那情是什么样的情,人是什么样的人,毕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不容忽视,更不容轻视。
这首诗的好处之四是不仅景中含情,而且景中寓理,能够引起许多联想,从而给人以哲理的启示和精神的鼓舞。“春色”一旦“满园”,那“一枝红杏”就要“出墙来”向人们宣告春天的来临。一切美好的、向上的生机勃勃的事物,都具有顽强的生命力,难道是墙能围得住、门能关得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