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以宁·明月生南浦》原文赏析
广州南汉王刘鋹故宫,铁铸四柱犹存。周览叹息之余,夜泊三江口,梦中作一词,觉而忘之。但记二句云:“千古兴亡多少恨,总付潮回去。”因隐括为此词
海角亭前秋草路,榕叶风清,吹散蛮烟雾。一笑英雄曾割据,痴儿却被潘郎误。宝气消沉无觅处,藓晕犹残,铁铸遗宫柱。千古兴亡知几度?海门依旧潮来去。
此词因观览南汉王刘鋹故宫遗柱而发兴亡之感。五代时南汉国建都广州,刘鋹是其亡国君主,在位十四年。公元971年降宋。三江口,即西江、北江、东江汇合处。梦中作诗词事,古人多有记载,如何解释这一现象,还有待于精神分析专家去作深入的研究。
首句写海角亭前秋景,点明时地。据词意,亭当在刘鋹故宫遗柱附近。“榕叶风清,吹散蛮烟雾”两句,描述本地风光。秋风袭来,榕叶沙沙有声,夏天南方的蛮烟瘴雾被吹得一干二净。榕树产于闽广一带,为常绿乔木,高者可四五丈,树荫广达半亩至一亩。闽广暑热,榕荫是纳凉的绝好去处。“蛮”,原为中原人对南方未开发之地及其民族的鄙称。南方多雨潮湿,较易使人患病,所以古人常用蛮烟、蛮雾加以形容。“吹散蛮烟雾”,除实指秋风吹散暑气的用意外,似还有广州今已不再是蛮烟瘴雾笼罩的未开发之地这样一层意思。明初广州已臻繁华,当词人观览南汉王故宫铁柱的遗迹时,不免发出感慨:这里曾是英雄割据的地方呵!西汉时的割据者赵佗就不去说他了。五代时的刘龑也在广州割据过。后梁贞明三年(917),龑称帝,国号大越,次年改汉,史称南汉。龑卒,子玢嗣,为弟晟所杀,晟自立;晟卒,其长子鋹袭位。鋹即位后,国政皆委于宦官龚澄枢等人,灭国后,宋太祖赵匡胤诏责之,鋹对曰:“臣年十六僭伪位,澄枢等皆先臣旧人,每事臣不得专,在国时臣是臣下,澄枢是国主。”(《宋史·南汉刘氏世家》)年纪轻轻,却昏庸如此,故词中称之为“痴儿”。“潘郎”,即潘佑,南唐后主李煜时任内史舍人。据周必大《二老堂杂志》,宋太祖赵匡胤曾令李煜作书谕刘钱令降,煜命其臣潘佑草数千言,文甚辨丽。又据《续资治通鉴长编》,鋹得书,遂囚使者,驿书答煜,言甚不逊。煜上其书,太祖始决意伐之。开宝三年(970)命潘美讨钱,次年鋹降。“被潘郎误”,指此事。刘鋹割据一方,为政残暴,奢侈荒淫,且不自量力,最终被平,事出必然。词中“误”字,颇含讥讽之意。“一笑”云云,亦具见对刘鋹辈的蔑视。
上片写景叙事,下片抒情。“宝气消沉无觅处”,言广州这地方的所谓帝王祥瑞之气已完全消失了,刘龚、刘鋹的南汉小王国再也无处寻觅。以宁由元入明,历仕二朝,人事沧桑,见到南汉故宫铁柱犹残存,难免有千古兴亡之叹。“藓晕”,即藓苔,苏轼《和子由木山引水二首》其二:“几度过秋生藓晕,至今流润应江潮。”百千年来,朝代兴亡废替已不知凡几,就连铁铸的宫柱也只留下那么一点遗迹了,还不免于藓苔的侵蚀,怎不叫人感叹!“铁铸遗宫柱”,即小序所云“故宫铁铸四柱犹存”。光绪《广州府志》卷九十九《金石略》“铁柱”条:“铁柱十二,南汉为乾和殿铸者。宋柯述取其四植于帅府正厅。一没于城东濠,一没于直司泥淖中,余莫知所在。”以宁所见似即柯述移植于帅府的那四柱。末句“海门依旧潮来去”,言如果世间还有什么没有变化的话,那就是三江口外的潮水了,它每天依旧在那儿涨呀落呀,落呀涨呀的,才一点也不通人情呢!以物的无情来反衬人的有情这种写法,在感慨兴亡的古典诗词中较常见。五代韦庄《台城曲》:“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宋司马光《过洛阳城》:“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元赵孟頫《钱塘怀古》:“湖山靡靡今犹在,江水悠悠只自流。”张词的“海潮”与韦诗的“台城柳”、司马诗的“草色”、赵诗的“江水”一样,都以鲜明的意象,传达出深长的韵味。
此词意境苍凉,高雅可诵,无元末纤缛之习。在明初词苑中,不失为一篇较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