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散曲《浪淘沙》原文与翻译、赏析

诗词·散曲《浪淘沙》原文与翻译、赏析

[南唐] 李 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

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

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注释〕

①本篇选自《南唐二主词》。与《虞美人》同一时期所作。②潺潺(chanchan蝉蝉),雨水声。③阑珊,衰落、残尽。苏轼《蝶恋花》“春事阑珊芳草歇”,与此意同。④衾(qin亲),被子。罗衾,丝绸被子。⑤一饷,一食之顷;即“片时”之意。⑥莫,一作“暮”。⑦《颜氏家训》:“别易会难,古今所重。”此用其语意。

〔分析〕

这首词,一般编集的人也都认为是李煜的绝笔之作,这大致是不错的。李煜不堪被俘之后囚徒生活的一腔悲怨之情,在这首小令里得到了尽情的抒发。

全词分上下两片,文字也较浅显,没有太难懂的辞语,而意义却很深厚。在写作手法上也有特色。首句起笔“帘外雨潺潺”是实写,虽并不使人感到突然而来,但不能让你不想:这帘外的雨声是谁感觉到的呢? 紧接着是交代了感觉到这一现象的人,谁呢?是“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人。这个人在睡梦中,由于感到寒冷,冻醒了,梦破了。于是听见“帘外雨潺潺”,从雨声想到春天将过,“春意阑珊”。先点出景,再交代观景的人,并把这个人铺叙一番,这是倒叙法,也是这首词的特色之一。其次,这首词全篇只有一句“帘外雨潺潺”是写景,其余各句都是抒情,而在抒情中,景也自寓其中,无处不是情,也无处不是景,情景交融,自然妙合。

这首词,上下片的句数是一致的。上片我们已经谈到它是以倒叙法写的。这一具有特殊身份的作为亡国之君的人,感到夜深身寒被冻醒了,连甜梦也做不成了。他多么留恋那梦里的一刹那的欢乐啊! 李煜这个荒乐的帝王,在江南小朝廷里,歌筵舞宴,软语偷情,多少荒唐事,在他认为是欢乐的。然而这一切都成为过去了,只有在虚幻的梦里能求得再现,而梦又被冻醒了。对他来说,真是“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浪淘沙》)。何以自遣呢?上片就是以这样的感情回肠荡气地写出来的。下片,则是宕开一层的写法。“独自莫凭栏”,是自我劝戒。为什么要这样呢? 因为“无限江山”已经全部属于他人了,怕见这失去的大好河山。而自己——昔日的帝王,现在已经当了俘虏,成为囚徒,怎能不痛心呢? 这两句是自为呼应,表现出无限伤心。而“无限江山”这一句,更是有实有虚,虚实结合。江山是实物,无限是虚指。这里面含有多少情意,耐人咀嚼,我们也可以体会这“无限江山”是辽阔遥远,他再也看不到故国了,因而劝戒自己,“独自莫凭栏”。总之,是别离了,离开故国了。“别时容易见时难”,这本是古人诗句中常用的诗意,所谓“别日何易会日难”(曹丕《燕歌行》),“才得相逢容易别”(戴叔伦《织女诗》),“相见时难别亦难”(李商隐《无题》)等等都是。而在这里,李煜的这一词句,和他的“最是仓皇辞庙日”(《破阵子》)的情景联系起来看,再结合他现在的处境,今昔对比,实际上是最后一别,永无见期,这种离别的悲痛,既不能抑止,又不能解脱。眼见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水流逝了,花儿谢落了,春天过去了,这些都了了,再跟上一句,“天上人间”,似乎是不了了之,实际上是暗含着人也了了。一切都了了,真是肝肠断绝,遗恨无涯。这“天上人间”,历来解说很不一致,有的说指的是从前像在天上,而今落降人间,这是可以备一说的。有的又说“天上人间”,是并行而不作抑扬的。也有人认为是天差地远,天地之隔的。我们结合上下文来看,天上人间,实际上是天人之隔,和“别时容易见时难”相呼应,跟“流水落花春去也”直贯下来,所说的还是别离情事,是永久相隔的意思。词就是这样戛然而止,给人留下无穷的回味的余地! 李煜的这首词,和另一首我们所赏析的《虞美人》,同样是感动人的,但在写法上,却大不一样。我们已在上面作了分析,简要地说来,《虞美人》词起句突然,劈空而下,中间今昔两两对比,换头的地方,上下片内容紧密相连。结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感情倾泻无余。《浪淘沙》则以写景起,又似梦初醒,中则抒展情怀。换头处是设想自解,再抒幽情,到结句则吞咽而止。两首词在写作手法上是大有差异的。李煜词的写作技巧确实是高明的。他作为亡国之君,所怀念的欢乐,当然没有什么可取。倘若撇开这些,我们把它移作美好事物的象征,而来珍惜它,可惜它的消逝,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读李煜的词,应该清醒地看到它的阶级性,同时也要认识它的艺术性,以便有所借鉴。

〔评说〕

王国维《人间词话》:“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此亦托为别情,实乃思念故国之词。‘流水’句以比‘见时难’也。‘流水’,‘落花’,‘春去’,三事皆难重返者,当未流、未落、未去之时,比之已流、已落、已去之后,有如天上之比人间,以见重见别后之江山,其难易相差,亦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