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汝仪
老虎!老虎!火一样灿明!
照亮了黑夜的密密丛林,
是何等神奇的手和眼睛
能塑造你那可怕的匀称体形?
在何等遥远的深海或高空,
锻烧出你眼中的火焰?
凭何等双翼他敢于凌空?
是何等手臂敢于夺此火种?
是何等肩膀、是何等艺术
能把你心脏的肌肉捏出?
一旦你的心脏开始跳动,
手何等强劲?脚何等勇猛?
是何等铁锤?是何等铁链?
在何等熔炉将你脑髓熔炼?
是何等铁砧?臂力何等惊人
敢于紧紧抓住这可怖的死神?
当群星将锋芒投向大地,
又用珠泪将天庭润湿,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可欣喜?
他创造了羔羊又创造了你?
老虎!老虎!火一样灿明!
照亮了黑夜的密密丛林,
是何等神奇的手和眼睛,
敢塑造你那可怕的匀称体形?
(陆永庭译)
(英国)威廉姆·布莱克
《老虎》是布莱克《经验之歌》诗集中最脍炙人口的一首作品,为收入《无真之歌》中《羔羊》一诗的姐妹篇。
老虎凶残、可怕,乃不祥之朕兆,邪恶之象征。与此相反,羔羊温顺、善良,系基督之化身,和平之象征。两者均由上帝一手缔造,于是本诗旨在探讨一个古老的神学问题:全知全能、大慈大悲的上帝为何在赐和平给人类之后,又将邪恶带来世间?
令人难解的是,诗人在第一节前两行里却将老虎描述为“火一样灿明,照亮了黑夜的密密丛林”,似与上述诗的主旨不合。于是有的论者认为此乃诗人通过对老虎的赞美来歌颂法国大革命,联系布莱克的思想实际及所处的历史背景,此说亦言之成理。诗人生活在英国社会动荡不安的年代,诚如他在《伦敦》一诗中所示:触目所见,尽是面呈菜色的饥民,焦虑不安的人群;充耳所闻,皆为扫烟囟孩童的哀鸣,不幸士兵的叹息和街头雏妓的诅咒。当时法国大革命方兴未艾,诗人对此寄于殷切的期望,充满美好的憧憬,有其所作预言诗《法国革命》为证。据此上引诗句中的“老虎”很可能被作者用来象征革命的怒火,而“黑夜的密密丛林”似是用来喻指暗无天日的社会现实。然而,《老虎》毕竟不是一篇赞美革命的诗篇。布莱克的头脑中虽不乏世俗观念,却更富有宗教信条。他时时鼓吹上帝的仁慈与博爱,强调“温和善良的救世主能够改造暴君,拯救人类”。在接续两行中他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是何等神奇的手和眼睛/能塑造你那可怕的匀称体形?”于是本诗的重心一下由老虎转向了塑造老虎的造物主。尽管诗的标题是《老虎》,诗人着意要描写与讴歌的却是作为造物主的上帝。
第二节所用的意象和第一节相仿,只是所提的问题在意义上加深了一层。本节着重强调人与上帝在气魄、力量和智慧方面所存在的差距,提问的方式与内容旨在激发世人对上帝的敬畏心理。“凭何等双翼他敢于凌空”影射代达洛斯偕其子伊卡罗斯用蜡和羽毛做成翅膀飞离迷宫的神话;“是何等手臂敢于夺此火种”则暗示普罗米修斯盗火造福人类的典故。上帝凭藉大无畏的冒险精神、超凡的威力及异乎寻常的睿智,所以能上天下海觅火为材,替老虎缔造双目。
诗人在第三节里运用了一系列的意象来描述上帝塑造老虎心脏时所显示的非凡之功,其间突出了力量和智慧所起的作用,强调了唯有上帝的神威能使凶猛的老虎就范,同时也暗示了仁慈战胜邪恶的宗教信念。通过这类写法作者进一步渲染了上帝的万能,使其形象在世人心目中变得更为神秘。
在接下来的一节里诗人把缔造老虎的脑髓比作铁匠冶铸铁器,出现了“铁锤、铁链,熔炉、铁砧”这一类字样。布莱克处在英国工业革命的高潮时期,很自然会产生这般联想。原诗中此节文字铿锵有力,富有节奏感,恰如铁锤一下一下地打在铁砧上所发出的声响。
至于第五节中的前两行,其意殊为费解,对此注家各陈己见,历来聚讼未决。今从译文之意,姑且解释如下:铁匠打铁时引起的火花,犹如流星乱坠,所散发的光芒恰似纷纷泪珠。(参见王佐良等主编的《英国文学名篇选注》1987年商务版)最后一行旨在说明上帝造物的法则。上帝既创造代表和平的羔羊,又创造象征邪恶的老虎,如同既造天,又造地;既造男人,又造女人一般。万物相反相成,非此不足以形成对称统一,非此亦无以造就世界,上帝造物的法则亦即大自然的法则。
最后一节与第一节仅有一字之差,即“能”字唤成了“敢”字。诗人写此诗时曾两易其稿,第二稿中首末两节文字雷同,定稿时才作上述之变动。这一字之改,颇值玩味。末节中无此“敢”字,当不足以强调上帝之万能;首节中即出现“敢”字,不仅显得突兀,使人觉得不知所云,且无助于点明全诗的主题。
本诗几乎全由问题组成,此为其形式上之最大特点。诗人对这些问题未作任何解答,为读者留有充分的思考余地,同时也使该诗蒙上了一层浓厚的神秘色彩。《老虎》向被收入各类选本,以其诗意朦胧晦涩难解著称,评家言人人殊,见仁见智,各执一端,以至连老虎究竟象征什么,迄今尚无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