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诗群·多多·冬夜的天空》新诗鉴赏
四只小白老鼠是我的床脚
像一只篮子我步入夜空
穿着冰鞋我在天上走
那么透明、响亮
冬夜的天空
比聚敛废钢铁的场院还要空旷
雪花,就像喝醉酒的蛾子
斑斑点点的村庄
是些埋在雪里的酒桶
“谁来搂我的脖子啊!”
我听到马
边走边嘀咕
“咯嚓咯嚓”,巨大的剪刀开始工作
从一个大窟窿中,星星们
全都起身,在马眼中溅起了波涛
噢,我的心情是那样好
就像顺着巨鲸光滑的脊背抚摸下去
我在寻找我住的城市
我在寻找我的爱人
踏在自行车蹬上那两只焦急的香蕉
让木材
留在锯木场做它的恶梦去吧
让月亮留在铁青的戈壁上
磨它的镰刀去吧
不一定是从东方
我看到太阳是一串珍珠
太阳是一串珍珠,在连续上升……
面对多多的这首诗,许多人都会陷入困惑: “这是在谈什么”?对,问题就出在这里,出在我们急于要搞清楚的“什么”上。这是传统的注意类型和阅读态度使然。然而,法国当代结构主义美学家罗兰·巴尔特是这样说的:
在现代诗歌中,关系只是字词的蔓延,字词是“住所”,它作为本源根植于功能的韵律体中,这些功能可以使人心领神会,但它们却是不显现的……诗歌的字词永远不可能是虚假的,因为,它本身就是完整的;它闪烁着无限的自由之光,时刻准备照耀那些不确定而有可能呈现的千姿百态的关系。但废除固定的关系,字词只有一个垂直的投射,它就像是一个整体, 一个潜入涵义、反射以及刺激余感总体中的立柱:它就成为一个直立的符号。在这里,诗歌的字词是一个无直接过去的行动,一个无背景的行动,它只呈现所有与它密不可分的本源所发射的浓密阴影……新诗断续的语言建立起一种只有通过字词的整体才显露出来的间断的自然本性。功能的引退使世界的联系一片漆黑……诗歌字词的爆炸所建立的是一个绝对的客观物;自然本性变成一种垂直的系列,客观物一下子竖立起来,充满着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它只能标明一个未填满的同时也是可怕的世界。(《写作的零度》)
一次性忘掉你有关诗歌的观念,摒弃任何功利目的,全神贯注地进入《冬夜的天空》,你就会领略到一种纯粹诗语构筑的不凡的“透明、响亮”的气象了。《冬夜的天空》是字词制造的无背景的天空。“四只小白鼠是我的床脚/像一只篮子我步入夜空/穿着冰鞋我在天上走”,是写诗人对冬夜天空清幽醇冽流丽的感觉。下一节“比聚敛废钢铁的场院还要空旷”一句,为什么是“聚敛废钢铁的场院”呢?因为钢铁给人以寒冷僵直的感觉,与冬夜天空有相似之处。如果换成“打谷场”就毫无恰切可言了。“雪花,就像喝醉酒的蛾子/斑斑点点的村庄/是些埋在雪里的酒桶”,是写诗人由于“心情是那样好”,移情于物,与雪花一起陶醉在美酒中了。马的“嘀咕”使人觉得冬夜是活泼泼的温热的,这与诗人心情有关。星星升起来了,是从巨大的夜的黑布上升起的,就像剪刀剪出的光洞,这是诗人当时的真实直觉,不是比喻,它直接而迅疾地出现在诗人的意识屏幕上,又投射到语言中。“噢,我的心情是那样好”一句,是打开此诗大门的一把钥匙,有了它就能按规定的情感定值寻索画面的意象之妙了。“就像顺着巨鲸光滑的脊背抚摸下去/我在寻找我的城市”,为什么是“巨鲸光滑的脊背”呢?是因为巨鲸的体态是流线型的,质感是滑润的,给人以无拘无碍任情任性流动的感觉。这种感觉也与“我的心情是那样好”有关。在落雪的美丽的冬夜,诗人想念自己的爱人,爱人也在急急踏着自行车,飞快地圈动着轻快的双脚在奔向诗人哪。在这美丽的冬夜天空下,一切烦恼都滚开吧,一切重负都让位于美的闪烁吧(“让木材……让月亮”句),诗人逸兴遄飞,其乐也融融,“不一定是从东方”,而是从他生命的欢乐中,“太阳是一串珍珠,在连续上升……”
这首诗,无僵定的内涵,但总体情绪还是有迹可寻有魂所依的。我们要不断提高自身的形式感,培养一种高层次的注意类型和阅读态度。只要你感到了美,你的目的就已达到了。春天的草地,从湖面掠过的清风,你知道它“在谈什么”吗?它在谈着美,那种天籁般的无对象感的美啊,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