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诗群·芒克·在麦田里》新诗鉴赏
这仿佛是从我心里长出的麦子
在这片麦田里
太阳多像一个早起的农妇
她的前胸裸露着
那是彩色的陶罐
那陶罐里盛满了酒
在这片麦田里
太阳从霞光中姗姗而来
她把酒斟满了我的心
你看,地上喝醉了麦子
人喝醉了眼睛
这仿佛是从我心里长出的麦子
在谈到艺术境界的时候,宗白华先生说过这样的话:以宇宙人生的具体为对象,赏玩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的最深心灵的反映;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界”(《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
用这样的标准去对照这首仅仅十二行的小诗,就会感到它堪称意境营造精品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看到麦田,心中也不是没有感觉,但这些感觉往往是程式化了的,诸如丰收的喜悦,或是“翻金波”一类死掉了的语言。但芒克在外界事物以形象的形式进入他视野时,他马上为之注入了精神能量,达到一种诗的“真实” (即海德格尔所认为的,诗要将现实更接近真实,它要把被歪曲和遮蔽着的真实发掘出来,并使全部生命得以复活。真实指的只能是澄明的生命的真实)。这里,没有对麦田进行表面的描摹,而是一开始就迅速进入心理活动,“这仿佛是从我心里长出的麦子”,诗人的欣喜之情感激之情都饱含在这句里了。这句单独为一节是为了造成麦田般的辽阔深远感。
接下来的两节是对阳光的感觉。诗人将内外现实看作处于同一变化中的两个潜在成分,太阳成了诗人心灵的历史,她用生命的乳汁灌溉了我们和土地。这里需要注意的是, “太阳从霞光中姗姗而来/她把酒斟满了我的心/你看,地上喝醉了麦子/人喝醉了眼睛”,这不单是想象,不单是比喻,更是诗人的心理本真感受。它既是在写麦田金红的醉颜,又是写自己对阳光和麦田的迷醉和开放。“人喝醉了眼睛”就是既写了人在阳光下的生理反应,更写了人对象征自由和富饶的阳光的崇敬沉湎之情。这里,诗人运用了通感的修辞手法,使视觉与味觉沟通起来,以感官审美范畴的增值,完成诗意的增值。最后,又是单独一行作为一节,“这仿佛是从我心里长出的麦子”,与篇首遥相呼应,使全诗结构坚卓,意味隽永,境界全出。
这时,我们再重新去读一遍《在麦田里》,就会感到它像一个金色的辽远无疆的梦一样,在我们心灵深处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的经验。描写麦田的诗句,智利诗人聂鲁达也留下了天机人巧之佳构,如“死去了的人们正从地下向她致敬,在金黄的小麦头上将拳头握得紧紧”,还有“惠特曼像麦田一样无穷宽广”。可见,真正的诗人,都是能在最平凡的事物中发现和创造审美意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