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苏雪林》全文与读后感赏析
我们携着手走进林子,溪水漾着笑涡,似乎欢迎我们的双影。这道溪流,本来温柔得像少女般可爱,但不知何时流入深林,她的身体便被囚禁在重叠的浓翠中间。
早晨时她不能更向玫瑰色的朝阳微笑,夜深时不能和娟娟的月儿谈心,她的明澈莹晶的眼波,渐渐变成忧郁的深蓝色,时时凄咽着幽伤的调子,她是如何的沉闷呵!在夏天的时候。
几番秋雨之后,溪水涨了几篙;早凋的梧楸,飞尽了翠叶;黄金色的晓霞,从杈枒树隙里,深入溪中;泼靛的波面,便泛出彩虹似的光。
现在,水恢复从前活泼和快乐了,一面疾忙的向前走着,一面还要和沿途遇见的落叶、枯枝……淘气。
一张小小的红叶儿,听了狡狯的西风劝告,私下离开母校出来顽玩,走到半路上,风偷偷儿的溜走了,他便一交跌在溪水里。
水是怎样的开心呵,她将那可怜的失路的小红叶儿,推推挤挤的推到一个漩涡里,使他滴滴溜溜的打圆转儿;那叶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几乎哭出来;水笑嘻嘻的将手一松,他才一溜烟的逃走了。
水是这样欢喜捉弄人的,但流到坝塘边,她自己的魔难也来了。你记得么?坝下边不是有许多大石头,阻住水的去路?
水初流到石边时,还是不经意的涎着脸撒娇撒痴的要求石头放行,但石头却像没有耳朵似的,板着冷静的面孔,一点儿不理。于是水开始娇嗔起来了,拼命向石头冲突过去;冲突激烈时,浅碧的衣裳袒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叶收放,呼吸极其急促,发出怒吼的声音来,缕缕银丝头发,四散飞起。
辟辟拍拍,温柔的巴掌,尽打在石头皱纹深陷的颊边,——她真的怒了,不是儿嬉。
谁说石头是始终顽固的呢?巴掌来得狠了,也不得不低头躲避。于是水得安然渡过难关了。
她虽然得胜了,然而弄得异常疲倦,曳了浅碧的衣裳去时,我们还听见她断续的喘息声。
我们到这树林中来,总要到这坝塘边参观水石的争执,一坐总是一两个钟头。
苏雪林兼擅散文与小说创作,尤其以散文创作见长。早在20世纪30年代初,阿英就指出:“在她(苏雪林)的著作里,对于自然描写最多,成就也特别高”,“尤以《绿天》最为知名。”(《绿漪论》)这篇《溪水》就是从《绿天》集中《鸽儿的通信》中摘出的一段写景抒情的佳作。
苏雪林从小在景色优美的皖南乡村长大,童年生活不仅培养了她热爱大自然的美好情操,而且在潜移默化中使她对本真生活十分向往。《溪水》正是苏雪林理解中本真生活的文学表达。文中大自然的溪水已成为作者主观心绪的外化,即作者把自己的主观感受投射到客观的景物当中,以对象主体化的形式来表述作者自己的生命体验。溪水在生活顺心遂意时,“……活泼快乐了,一面疾忙的向前走着,一面还要和沿途遇见的落叶、枯枝……淘气”,这时的溪水情绪饱满高涨,奋发向上。“水是怎样的开心呵,……水笑嘻嘻的将手一松”,溪水的心境如此之好,她笑嘻嘻地拿小红叶儿开心,看到小红叶儿“急得几乎哭出来”,又赶忙把他放开。对于“我们”这对常来看望他的朋友,则漾着笑涡,欢迎“我们”的双影,又是十分的热情好客。这是一条能够率性自然地享受生活本真乐趣的溪水。《鸽儿的通信》在文章结束时写道:“——这地方真幽静的可爱呀!你常微笑的对我说:我将来要在这里造一所房子,和你隐居一辈子。”寄寓了苏雪林期望远离喧嚣尘世,亲近大自然的生活理想。但苏雪林也不是一味地逃避。她更懂得为了拥有本真生活而必须同生活中的种种恶势力进行斗争的意义。当石头像人生中不可避免的磨难一样挡住溪水通向幸福的道路,并且“板着冷静的面孔”对溪水的要求“一点儿不理”时,溪水必须以斗争来获得幸福了。她“拼命向石头冲突过去……发出怒吼的声音来”,这是沉默者的爆发和抗争。“辟辟拍拍,温柔的巴掌,尽打在石头皱纹深陷的颊边。”巴掌来得狠了,顽固的石头也不得不低头躲避,韧性的抗争达到了目的,最终,溪水得胜了。苏雪林显然是以景自喻了,赵景深在《苏雪林和她的创作》中说:“神经质的我忽发一念,以为这穿着浅碧衣裳的水便是‘绿漪’(即苏雪林)她自己的象征。碧即绿也,水即沦漪或涟漪也。或许‘绿漪’与‘碧衿’一样,即由此得名。”其实,溪水是不是苏雪林自己的象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溪水不屈的抗争精神对每一位读者的激励与鞭策,这才是《溪水》一直能够得到不同时代的读者深深喜爱的原因。
与苏雪林对本真生活的表达互为表里,《溪水》一个明显的艺术特色是采取了拟人化的表现手法,并且运用得纯熟自如。如快乐的溪水,狡狯的西风,可怜的小红叶儿,外强中干的石头,在阅读过程中,一个个活生生的形象扑面而来,栩栩如生。这样苏雪林就以生动丰富的文学形象表达了她对生活的领悟,而不是以空洞枯燥的观念来说教,这样的创作在新文学的发展还不很成熟的二三十年代,更显得难能可贵。
苏雪林曾经受过正规的美术教育,有着相当深厚的绘画功底,她喜欢使用色彩艳丽的词藻,如重叠的浓翠,玫瑰色的朝阳,忧郁的深蓝色,黄金色的晓霞,彩虹似的光,浅碧的衣裳等。这些浓墨重彩的词藻恰到好处地融入苏雪林流利的文笔中,使文章读来既有国画的酣畅淋漓之快感,又有西洋油画的浓艳绮丽之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