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意切题《以意运法》原文|注释|赏析|汇评
【依据】
诗贵性情,亦须论法。乱杂而无章者,非诗也。然所谓法者,起伏照应,承接转换,自神明变化于其中。若泥法不以意运之,则死法矣。(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二十一)
【诗例】
哀江头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解析】
《哀江头》作于至德二年(757年)春。至德元年(756年)安禄山在范阳(今河北涿县一带)反叛,自称大燕皇帝,陷潼关,擒哥舒翰,趋入长安。玄宗奔蜀,至马嵬驿军士哗变,杀杨国忠,贵妃缢死。太子李亨即位灵武,是为肃宗,改元至德,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至德元年秋,杜甫置家鄜州羌村,只身赴灵武朝肃宗,途中为叛军所掳,押至已沦陷的长安。至德二年春,诗人潜游长安旧日胜地曲江,抚今追昔,哀痛国事,写出此诗。
此诗的主题,前人有许多不同议论,内容是以哀伤沉痛的心情抒写长安沦陷后的悲凉情景。追忆当年明皇与贵妃游览曲江的盛况,哀悼贵妃马嵬之死,痛心国家的破碎,愤恨叛军的残暴。其基调是哀伤,“哀”字笼罩了全篇。诗中的哀,正如滚滚而下的寒流,挟带断裂的冰层,撞击震撼读者的胸臆。从审美意识考虑,此诗“以意运法”,将“哀”作为基调进行创作的。
一、用 “哀”统领全篇内容
“诗以意为主,文词次之。”(方东树《昭昧詹言》引)此诗中的意,即是哀,在诗题中已点出。哀成为贯穿全诗的线索。
诗的前四句,写诗人置身沦陷的长安,受到叛军压抑摧迫,过着忍气吞声,欲哭不敢的生活。曲江在开元中疏凿为胜境:“花卉环周,烟水明媚。……上已之节,帷幄翠帱,匝于江岸。鲜车健马,比肩击毂。”(《剧谈录》)但诗人潜行到此,虽惠风和煦,景物依旧,细柳新蒲,春意盎然,却是宫殿千门闭锁,已杳无人烟。昔日繁华胜地,由于国家破碎,已成空旷寂寥之所。这样死一般的寂静,更使哀愁沉重地压在诗人心头。
诗的中间八句,是以哀痛悲愤的心情回忆、抒写当年玄宗与贵妃到曲江出游的盛况。霓旌蔽空,仪仗显赫,使苑中万物生辉。同辇伴君的妃子,雍容华贵,百媚千娇,是昭阳殿里粉黛群中的第一人。虽未直接点出贵妃,但用洗练烘托笔法写出的贵妃,通过读者的想象补充,更能使贵妃美的形象鲜明和理想化。辇前才人,操射猎绝技,翻身仰射,箭中双飞,更增添了游幸的豪情乐趣。但写昔日之乐,正是为了衬托当时国家残破的哀。在此段抒写中,诗句的底蕴所隐藏的哀,有如地下的一股潜流。
诗的后八句,抒写贵妃的死和死别之痛。明眸皓齿竟化为血污游魂,揭露出贵妃骄奢淫逸,祸国殃民应得的下场。贵妃葬在东流的渭水之滨,逝者如斯,不可复返。玄宗却西行入蜀。一留一去,一死一生,两无消息。人生是有情的,沾胸的泪水应如江流中翻腾激荡的浪花那样没有终极吧。痛苦的往事,使诗人的心怀浸透了哀伤,竟到神魂颠倒的地步。当黄昏中从曲江归来,惊看胡骑满城,尘土飞扬,“欲往城南望城北”,写出诗人极度的哀伤。
二、用 “哀”统摄全篇起伏跌宕的结构框架
诗中起伏跌宕的结构框架及其艺术手段的运用,是用哀来统摄的,亦即以意为主。诗的开始写诗人身居沦陷的长安的处境和悲痛,从哀讲,是“起”。次写昔日玄宗与贵妃游幸曲江的盛况和乐趣,从哀讲,是“伏”。最后写贵妃之死,玄宗死别之痛,从哀讲,又是“起”。这样起伏跌宕的多姿,在空间上,所写的是多方位、多视角的。在时间上,所写的是有极大的跳越性和流动性。但完全用哀统摄在一起,从而完成了这篇诗歌的艺术整体,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
三、用 “哀”统摄遣词造句
诗中用“吞声哭”、“潜行”,从诗人的行动心境写出哀。用“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黄昏胡骑尘满城”,从客观环境写出哀。用“血污游魂”,从人物遭遇写出哀。用“泪沾臆”,从人物感情写出哀。
诗中还用“细柳新蒲为谁绿”、“明眸皓齿今何在”这种诘问句,浓重地表达出哀。
以上例证,说明诗中遣词造句是用“哀”统摄的。程端礼也曾阐述这一道理:“作文以主意为将军,转换开阖,如行军之必繇将军号令,句则其髀将,字则其兵卒,事料则其器械。当使兵随将转。所以东坡答江阴葛延之万里徒步至儋耳求作文秘诀,曰‘意而已’。作文事料,散在经史子集,惟意足以摄之,正此之谓。如通篇主意间架未定,临期逐旋摹拟,用尽心力,不成矣,切戒。”(《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就是说,诗歌创作以抒发性情为主旨,艺术表现方法应从属、服务于它,所谓以意运法也。反之,如果“以意从法”,则弄巧成拙,本末倒置,既未达意,亦未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