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子罕第九》是什么意思,全文翻译,讲的是什么思想

(共三十一章)

9.1 子罕言利与命(1)与仁。

译文

孔子很少谈论利益、天命和仁德。

注释

(1)命:天命,指人力所不能支配的自然发展规律。

感悟

孔子的义利观是重义轻利,他把如何正确对待“义”与“利”,看成是君子与小人的试金石。“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4.16)意思是“君子明于义,小人明于利”。君子深明大义,一切行事皆以义为出发点;小人则唯利是图,一切行事皆以利为出发点。孔子指出“放于利而行,多怨”(《论语·里仁》4.12)。意思是“依据私利而行事,会招致很多怨恨”。由此可见,孔子“罕言利”,乃是理所当然的了。《孟子·梁惠王上》对此进行了阐发:孟子拜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先生,你不远千里而来,将有给我国带来利益的高见吧?”孟子回答说:“大王!何必说利呢?只要说仁义就行了。大王说,‘怎样使我的国家有利?’大夫说,‘怎样使我的封地有利?’一般人士和老百姓说,‘怎样使我自身有利?’结果是上上下下互相争夺利益,国家就危险了啊!在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国家里,杀害国君的人,一定是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里,杀害国君的人,一定是拥有一百辆兵车的大夫。这些大夫在一万辆兵车的国家中就拥有一千辆,在一千辆兵车的国家中就拥有一百辆,他们拥有的兵车不算是不多了。如果轻义重利,他们不夺得国君的权位是永远不会满足的。然而,从来没有讲仁的人却遗弃自己父母的,从来也没有讲义的人却不顾自己君王的。所以大王只要说仁义就行了,何必说利呢?”

必须指出的是,虽然孔子“罕言利”,但并非完全不言利、不取利,只是要求人们“见利思义”(《论语·宪问》14.12)、“义然后取”(《论语·宪问》14.13)而已;而不是像后来的孟子、朱熹那样,把义与利完全对立起来,认为应该取义舍利。这对于我们正确对待义与利仍然具有指导意义。

《论语》里言“命”和“天命”者,不过数处,由此可见孔子“罕言命”。必须指出的是,虽然孔子“罕言命”,但并非完全不言命。毕竟命的观念由来已久,它早已扎根于华夏文化之中,虽然孔子怀疑天命的有无,但是也没有断然否定。从《论语》来看,孔子对天命的理解,跟夏商以来天命观已经有所不同:“天命”本指天神的意旨,古人认为天是有意志的神,是万物的主宰;也指上天主宰之下的人们的命运。孔子不承认上天具有支配一切的神威,因此《论语》中的“命”和“天命”是指人力所不能支配的自然发展规律。

孔子对待天命的态度主要体现在知天命、畏天命和疑天命三个方面。

所谓知天命,就是要能够顺应自然发展的规律。“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2.4)所谓“五十而知天命”,意思是“五十岁能顺应自然发展的规律”。《论语》里记载这样一件事:“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9.5)意思是孔子在匡地遭围困,孔子说:“文王已死,古代文献典籍不都在我这里吗?如果天将使这些古代文献典籍丧失,那我就不能掌握这些古代文献典籍了;如果天不让这些古代文献典籍丧失,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孔子在遭受困厄之时,眼看救援无望,但自信能够脱险。其根据在于自己担负着传承古代文献的重任,而这些古代文献也是天所不欲丧失的,因此,我既承天意,匡人岂敢违天意而加害于我?我又何惧匡人的围困呢!此可谓匡人围困达数日,我自岿然不动。孔子还说:“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论语·宪问》14.36)意思是“我的学说将得到施行吗,取决于天命;我的学说将遭到废弃吗,也取决于天命。公伯寮能将天命怎么样呢!”这些皆表明孔子知天命,即顺应自然发展的规律,这与后世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意相当。“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论语·尧曰》20.3)所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意思是“不知道自然发展规律,就不能成为君子”。这里孔子把“知天命”当成成为君子的一个必要条件。

所谓畏天命,就是对天命要存敬畏之心。“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论语·季氏》16.8)君子知天命,则应敬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敬畏天命。敬畏天命,则有所忌惮,不敢妄为;不敬畏天命,则将肆无忌惮,无所不为。这里孔子把是否“畏天命”当成区分君子与小人的一个重要标准。

所谓疑天命,就是对天命存疑。夏人尊天尚命,殷人尊神尚鬼,周人尊礼尚文,而孔子尊崇西周以来的礼乐文化,于是对天命鬼神持质疑的态度,所以孔子“罕言命”,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庄子·齐物论》云:“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圣人即孔子,天命、鬼神都是六合之外,是孔子存而不论的东西。所谓存而不论,就是保留它而不置可否,不论其有无。这实际上是不大相信其有。

综上所述,孔子的天命观对于我们正确对待天命仍然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说孔子“罕言利”和“罕言命”,皆好懂;至于说孔子“罕言仁”,就不太好理解了。古往今来不少学者质疑孔子罕言命与仁,认为孔子只是罕言利,而命与仁为孔子所常言。例如:

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圣人于三者之中所罕言者惟利耳,命与仁乃所常言。命犹言之有数,至于言仁,宁可数邪?圣人舍仁义而不言,则其所以为教为道,化育斯民,洪济万物者,果何事也?”康有为《论语注》云:“考之《论语》,孔子言命、仁至多……即《论语》言仁已四十二章,若以为罕言,则孔子所多言者为何也?”于是有人把其中的“与”解释为“许;赞成”。例如,史绳祖《学斋占毕》云:“子罕言者,独利而已。当以此四字为句作一义。曰命曰仁,皆平日所深与,此当别作一义。‘与’如‘吾与点也’、‘吾不与也’等字之义。”

有人认为“言”在这里是指“自言”。例如,程树德《论语集释》:“窃谓解此章者多未了解‘言’之义。盖言者,自言也。记者旁窥已久,知夫子于此三者罕自言,非谓以此立教也。说者徒见问答多问仁,遂疑命、仁为夫子所常言,实则皆非此章之义也。”杨伯峻《论语译注》把“罕言”译为“主动谈到”,他认为“《论语》中讲‘仁’虽多,但是一方面多半是和别人问答之词,另一方面,‘仁’又是孔门的最高道德标准,正因为少谈,孔子偶一谈到,便有记载。不能以记载的多便推论孔子谈得也多……诸家之说未免对于《论语》一书过于拘泥,恐怕不与当时事实相符,所以不取”。

按,如果把“与”解释成“许;赞成”,则值得商榷。因为说孔子赞成“仁”则可,说孔子赞成“命”则并非正确,孔子并非信“命”之人。如果把“与”仍然解释成连词,则此句的意思就是“孔子很少谈论利益、命运和仁德”。这又似乎与《论语》里大量谈“仁”的事实不符,因此程树德和杨伯峻的解释似乎显得有些牵强,难以令人信服。尽管如此,这总比说孔子“赞成天命”要好些,所以我们的翻译姑且采用程树德和杨伯峻的解释,但无法谈感悟。孔子曰:“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论语·子路》13.3)我们就姑且存疑吧。

9.2 达巷党(1)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2)。”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3)?执御(4)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译文

达巷乡的人说:“孔子真伟大!博学却没有成就名声的专长。”孔子听到这话,对学生们说:“我做什么呢?做驾驭车马的人吗?做射箭手吗?我做驾驭马车的人吧。”

注释

(1)达巷党:达巷乡。党:古代一种居民组织单位。古代5家为邻,5邻为里,500家为党,5党为州,5州为乡,即12500家为乡。(2)无所成名:没有成就名声的专长。“无所……”为习惯说法,其内部层次是:“无”+“所……”。其中“所……”是所字结构,表示“(所)……的东西”,作“无”的宾语。(3)执:从事;做。(4)御:驾驭车马。

感悟

孔子提倡“君子不器”(《论语·为政》2.12)。意思是君子不要像器皿那样只有某种专门的用途,而对于其他专业或学问则一无所知,此所谓博学多才,一专多能。孔子自己就是多才多艺之人,譬如: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论语·子罕》9.6)意思是太宰向子贡问道:“孔夫子是圣人吧?为什么这样多才多艺呢?”子贡说:“这本是天使他成为圣人,又使他多才多艺。”孔子听到之后说:“太宰了解我吗?我小时候贫贱,所以学会了很多卑贱的事。在上位的人有这么多技艺吗?当然是不多的。”达巷乡的人也称赞孔子伟大和博学,却不了解孔子所倡导的“君子不器”的主张,于是说孔子“博学却没有成就名声的专长”。在达巷乡的人看来,如果孔子能够以某种专长来成就名声,那该多好啊!“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意思是孔子听到这话,对学生们说:“我做什么呢?做驾驭车马的人吗?做射箭手吗?”“射”、“御”与“礼”、“乐”、“书”、“数”皆为六艺之一,而御最为卑下,于是孔子说:“我做驾驭马车的人吧。”朱熹《论语集注》云:“博学而无所成名,盖美其学之博而惜其不成一艺之名也。……射御皆一艺,而御为人仆,所执尤卑。言欲使我何所执以成名乎?然则吾将执御矣。闻人誉己,承之以谦也。”在朱熹看来,这是孔子“闻人誉己,承之以谦也”,体现了孔子的谦虚精神。

其实未必如此,因为即使孔子成为驾驭马车的高手,这一专长也不可能使他成就名声啊。试问有谁是因为善于“执御”而成名的呢?没有。因此,从表面上看,这好像是孔子在接受达巷乡人的意见,并且自谦地认为自己只能在“执御乎?执射乎?”二者之中选择一种专长,并且选择了“执御”;其实我们不妨把它看成是孔子的自我解嘲:既然达巷乡人认为我“博学却没有成就名声的专长”,那么我该有什么专才呢?我就做驾驭马车的人吧。就这么随口一说,而不去反驳达巷乡人对自己的不了解,这样不仅体现了孔子所倡导的“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1.1)的精神,也体现了孔子的幽默感。

9.3 子曰:“麻冕(1),礼也;今也纯(2),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3),泰(4)也。虽违众,吾从下。”

译文

孔子说:“用麻织礼帽,这是礼的规定;现在用丝织礼帽,比较节俭,我依从大家的做法。臣拜见君时,先在堂下行拜礼,这是礼的规定;现在只在堂上行拜礼,这是骄慢。虽然违反大家的做法,我仍然遵照先在堂下行拜礼的规定。”

注释

(1)麻冕:用麻织的礼帽。(2)纯:丝。(3)拜下、拜乎上:臣拜见君时,先要在堂下跪拜,这就是“拜下”;升堂后还要再拜,这就是“拜乎上”。孔子之时,臣拜见君时,已不行“拜下”之礼,而直接至堂上行拜礼。(4)泰:骄慢;倨傲。

感悟

孔子倡导节俭。孔子说“礼,与其奢也,宁俭”(《论语·八佾》3.4)。意思是“礼,与其奢侈,宁可节俭”。节俭或许更能适切人的性情。孔子以此为依据来判断哪些礼节可以改革,例如:根据礼的规定,礼帽是要用麻来织的,孔子之时改用丝来织了。孔子认为这样比较节俭,因此他说“我依从大家的做法”。由此可见,孔子具有改革的思想,也善于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而从众,并非一味地因循守旧而死死地固守周礼。

孔子倡导敬,为礼强调一个“敬”字。“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论语·八佾》3.26)意思是 “居于上位而不宽宏大量,行礼时不严肃恭敬,参加丧礼时不悲哀。这种情况我怎么看得下去呢?”孔子以此为依据来判断哪些礼节不可以改革,例如:根据礼的规定,臣拜见君时,先要在堂下行拜礼,升堂后还要再拜;孔子之时,臣子已不在堂下向君行拜礼了,而直接在堂上行拜礼。孔子认为,这事关君臣之道,不可轻易废弃;况且抛弃“拜下”之礼,此举乃“泰也”。是骄慢的行为,是为礼不敬。如果行礼却缺乏恭敬之心,那么礼还有什么用呢?只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因此孔子说:“虽违众,吾从下。”意思是“虽然违反大家的做法,我仍然遵照先在堂下行拜礼的规定”。由此可见,孔子对待礼制的改革又是相当慎重的。朱熹《论语集注》引程子曰:“君子处世,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害于义,则不可从也。”这或许可以看成是孔子的改革观。

孔子的改革观对于我们今天所从事的改革事业仍然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我们倡导改革,但是并非一切改革都是对的,更并非一改就灵。哪些方面可以改革、必须改革,哪些方面不宜改革,这得依据一定的标准。孔子以是否符合“义”、是否符合“敬”为标准,来评判当时礼制改革的对与错;我们当以是否符合四项基本原则和邓小平的“三个有利于”为标准,来评判改革的对与错,以及哪些方面能否改革的问题。

9.4 子绝(1)四,毋意(2),毋必(3),毋固(4),毋我(5)。

译文

孔子杜绝了四种毛病,他不凭空猜测,不绝对肯定,不固执己见,不自私自利。

注释

(1)绝:杜绝。(2)意:推测;猜测。(3)必:绝对肯定。(4)固:固执;顽固。朱熹《论语集注》:“固,执滞也。”(5)我:这里指为我;自私自利。朱熹《论语集注》:“我,私己也。”

感悟

孔子在这里实际上是提出了谋事和行事的四项基本原则。有些人特别是某些行政官员在谋事和行事方面,好凭空猜测,主观臆断,不愿做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此乃“意”也;一旦形成方案、计划,则过于自信,刚愎自用,此乃“必”也,“固”也;究其原因,乃在于为一己之私利,此乃“我”也。

当今不少行政官员好搞“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事前凭一时之“灵感”,并且自信此项工程“意义重大”,“很有必要”。即使召开“论证会”,往往也只是走过场,听不进不同意见,最终以“一把手”的名义拍板。表面上打着“民心工程”的旗号,而骨子里则是以为此项工程一旦完成,自己则将政绩凸显,声名鹊起;或者干脆就是为了通过搞工程而大捞一把。结果所谓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民心工程,往往成为拍脑袋工程、豆腐渣工程、腐败工程。此类现象,已屡见不鲜,也常见诸报端。由此可见,谋事和行事杜绝“意”、“必”、“固”和“我”,多做调查研究工作,多听听不同意见,去掉一己之私利而真正一心为民,这是谋事和行事的基本原则。

9.5 子畏于匡(1),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2)?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3)不得与(4)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译文

孔子在匡地遭围困,说:“文王已死,古代文献典籍不都在我这里吗?如果天将使这些古代文献典籍丧失,那我就不能掌握这些古代文献典籍了;如果天不让这些古代文献典籍丧失,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注释

(1)子畏于匡:孔子在匡地遭围困。畏:围困;拘禁。《荀子·赋篇》:“比干见刳,孔子拘匡。”《史记·孔子世家》:“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何晏《论语集解》引包咸曰:“匡人误围夫子,以为阳虎。”匡:地名,在今河南省长垣县。(2)文不在兹乎:“文”指古代文献典籍。兹:此。这里为孔子自指。(3)后死者:孔子自称。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文王既没,故孔子自谓‘后死者’。”(4)与(yù):参与,这里指掌握;获得。

感悟

请参见《论语·子罕》9.1章感悟。

9.6 太宰(1)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2)多能也?”子贡曰:“固(3)天纵(4)之将圣(5),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6)。君子(7)多乎哉?不多也。”

译文

太宰向子贡问道:“孔夫子是圣人吧?为什么这样多才多艺呢?”子贡说:“这本是天使他成为圣人,又使他多才多艺。”孔子听到之后说:“太宰了解我吗?我小时候贫贱,所以学会了很多卑贱的事。在上位的人有这么多技艺吗?当然是不多的。”

注释

(1)太宰:官名。此人姓名不详。(2)何其:为什么这样,表询问原因。(3)固:本来。(4)纵:使;让。(5)将圣:大圣人。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言天固纵之大圣之德,又使多能也。”《尔雅·释诂》:“将,大也。”《荀子·尧问》:“然则孙卿怀将圣之心。”(6)鄙事:卑贱的事;小技艺。孔子少时尝为乘田、委吏等,就是鄙事。(7)君子:这里指有位者;统治者。

感悟

太宰以多才多艺为圣人,而孔子恰好多才多艺,所以太宰说道:“孔夫子是圣人吧?”如果不是圣人,为什么这样多才多艺呢?子贡认为孔子之所以是圣人,是天要使他成为圣人的,这是关键;至于多才多艺,只是圣人之余事,不过这也是天使他这样的。子贡把孔子的多才多艺镀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孔子对此皆不以为然。孔子认为自己并非圣人,多才多艺实与圣人无关,也与天意无关。因此太宰只知道我“多能”而不知我何以“多能”,子贡居然把我的“多能”与天意联系在一起,这似乎在神话我。其实根本原因就在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也在于“吾不试”,为了谋生,所以学了一些技艺。个中酸楚,谁能知之?别拉扯什么圣人、天意之类,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哪像那些在位者,禄位世袭,衣食无忧,当然用不着去从事这些鄙事了,自然也就没有我这么多技艺了。这种表白,多么朴素无华啊!既不忌讳自己“少也贱”的经历,也不接受别人所赠送的“圣人”和“天意”之类的光环,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低调做人,此乃难能可贵。

反观当今社会,不少人稍有一技之长,甚至这“技”乃雕虫小技,于是乎就开始飘飘然,自以为“吾大师与?何其多能也?”于是就自封为“大师”,或者笑纳别人奉送的“大师”称号,并且几乎都讳言自己“少也贱”的历史,而给自己编造辉煌的履历,编织神圣的光环,其结果是假履历、假学历、假成果、假技艺等不断地被人戳穿,而一个个的“大师”也随即轰然倒下。这正是:有的人雕虫小技,就自封为大师;孔夫子多才多艺,却拒圣人称号。自封大师者,人们把他用力摔倒;拒绝圣称者,人们把他举得很高。

9.7 牢(1)曰:“子云:‘吾不试(2),故艺。’”

译文

牢说:“孔子说过:‘我没有被任用,所以学了一些技艺。’”

注释

(1)牢:人名,姓氏不详。(2)试:使用;任用。《说文》:“试,用也。”何晏《论语集解》引郑玄曰:“试,用也。言孔子自云:我不见用,故多技艺。”

感悟

请参见上章感悟。

9.8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1)问于我,空空如(2)也。我叩(3)其两端(4)而竭焉。”

译文

孔子说:“我有知识吗?没有知识。有位知识浅陋的人问我问题,我一无所知。我从那个问题的正反本末去询问,然后尽量回答他。”

注释

(1)鄙夫:知识浅陋的人。鄙:鄙陋;见识短浅。(2)空空如:形容一无所有。这里指一无所知。(3)叩:叩问;询问。(4)两端:朱熹《论语集注》:“两端,犹言两头。言终始、本末、精粗,无所不尽。”

感悟

孔子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他对自己多才多艺的原因有着清醒的认识,不接受别人所赠送的“圣人”和“天意”之类的光环,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请参见《论语·子罕》9.6章感悟),还在于他有自知之明。虽然孔子多能多艺,但他也知道自己并非无所不知。譬如面对一位知识浅陋之人的询问,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空空如也”,对此一无所知。这正是孔子所倡导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治学态度。

9.9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1),吾已矣夫!”

译文

孔子说:“凤凰不来,黄河不出现八卦图,我的理想不能实现了啊!”

注释

(1)凤鸟河图:凤鸟:凤凰,传说中的百鸟之王,祥瑞的象征。传说虞舜时代和周文王时代皆出现过凤凰。河图:传说伏羲时代黄河中有龙马背负八卦图而出。所以人们用凤鸟河图的出现象征着圣人出现与天下太平。

感悟

孔子在政治上具有远大抱负,并且具有一整套的政治主张和执政理念,也具有非凡的执政能力。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公元前501年,“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由中都宰升为司空(管营造),由司空为司寇(管司法)”。然而他一生仕途坎坷,其仕宦生涯只有四年,即51~55岁(公元前501~前497年)。诸侯国尤其是鲁国的近邻齐国,害怕鲁国任用孔子而成霸业,于是“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论语·微子》18.4)。此后孔子周游列国,为宣传他的仁学和实现他的政治主张而奔走。孔子在外流亡14年,直到公元前484年才从卫国回到鲁国,此时孔子已是68岁的老人了。他一生都在为实现理想而奔走、而呼喊,但是任何士人的政治理想都必须借助圣王或者明君才能得以实现。然而,直到孔子晚年,“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史记·孔子世家》)。在周游列国期间,曾经有人劝他隐居,孔子向子路袒露心扉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论语·微子》18.6)意思是“人不可以跟鸟兽同群,我不跟天下人在一起又能跟谁在一起呢?如果天下太平,我就不必跟你们一起来改变这世道了”。经过了种种波折之后,孔子此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现实:“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乎!”凤鸟是传说中的百鸟之王,祥瑞的象征。传说虞舜时代和周文王时代皆出现过凤凰。河图,传说伏羲时代黄河中有龙马背负八卦图而出。所以人们用凤鸟河图的出现象征着圣人出现与天下太平。凤凰不再来,黄河不再出现八卦图,这就意味着像伏羲、虞舜、周文王那样的圣王不再出现,而孔子实现清明政治的理想也就自然无法实现了。所以孔子感叹道:“凤凰不来,黄河不出现八卦图,我的理想不能实现了啊!”孔子的这种感叹,是他对诸侯纷争、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的不满,是他对清明政治、太平盛世的向往,是他忧国忧民思想感情的真情流露,是他对世无明君的失望,是他对理想抱负不能实现而发出的无可奈何的伤感。

9.10 子见齐衰(1)者、冕(2)衣裳者与瞽者(3),见之,虽少,必作(4);过之,必趋(5)。

译文

孔子看见穿丧服的人、戴礼帽穿礼服的人以及盲人,相见时,即使他们年轻,孔子也一定站起来;经过时,一定快步走。

注释

(1)齐衰(zīcuī):丧服。(2)冕:帝王、诸侯、卿大夫所戴的礼帽。《说文》:“冕,大夫以上冠也。”(3)瞽(ɡǔ)者:盲人。(4)作:起;站起来。(5)趋:跑;快步走。

感悟

哀悼有丧者,同情残疾人,这是“仁”的体现。尊重卿大夫,尊卑有序,这是礼的规定。因此,当孔子与这些人相见时,即使这些人还年轻,孔子也一定站起来;经过时,一定快步走,以示尊重。《论语》里他处也记载了孔子类似的行为:孔子“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论语·乡党》10.25)。意思是“孔子看见穿丧服的人,即使非常亲密,一定改变神色。看见戴着礼帽的人和盲人,即使常相见,一定有礼貌。在车上看见穿丧服的人,就俯身把手扶在车前的横木上以致敬。看见背负国家图籍的人,也俯身把手扶在车前的横木上以致敬”。《论语》里还具体记载了孔子帮助盲人的事情:“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论语·卫灵公》15.42)意思是师冕来见孔子,走到台阶旁边,孔子说:“这是台阶。”走到坐席旁边,孔子说:“这是坐席。”都入座后,孔子告诉他说:“某人坐在这里,某人坐在那里。”师冕出去之后,子张问道:“这是与乐师说话的方式吗?”孔子说:“是的,这本来就是帮助乐师的方式。”人们可以由这些细节看到孔子的仁心与守礼;同时也表明,如何对待不幸者、残疾人,如何对待上级领导,这往往体现出一个人是否具有仁爱之心与是否懂礼,品德修养往往从细枝末节处体现出来。

9.11 颜渊喟然(1)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2)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3)。虽欲从之,末(4)由(5)也已。”

译文

颜渊感叹着说:“老师的道德学问,越仰望越觉得它崇高,越钻研越觉得它坚实。好像看见它在前面,忽然又好像到了后面。老师善于循序渐进地诱导人,用古代文献来增广我的知识,用礼仪来约束我的言行,即使我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我已经竭尽才力,仿佛看见老师的道德学问高高地耸立着,虽然我想追随它,却找不到道路。”

注释

(1)喟然:叹气的样子。喟:叹气声。(2)循循然:有步骤、有次序的样子。何晏《论语集解》:“循循:次序貌。”(3)有所立卓尔:指孔子所建树的道德学问高高耸立的样子。皇侃《论语义疏》:“言虽自竭才力,以学博文约礼,而孔子更有所言述创立,则卓尔高绝也。”朱熹《论语集注》引程子曰:“然后见夫子所立之卓然,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所立:指孔子所建树的道德学问。立:建立;建树。卓尔:高耸的样子。(4)末:无;没有。(5)由:通“迪”,道路;途径。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由,假借为迪。”《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易初本由兮,君子所鄙。”裴骃《史记集解》引王逸曰:“由,道也。”

感悟

这是颜回谈论向孔子学习的体会。第一,颜回认为孔子的道德学问,越仰望越觉得它崇高,此可谓不可及;越钻研越觉得它坚实,此可谓不可入;好像看见它在前面,忽然又好像到了后面,此可谓高深莫测。第二,虽然孔子的道德学问高不可及,坚不可入,高深莫测,但是孔子善于循序渐进地诱导人,其教学方法科学。第三,孔子的教学内容实用。“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论语·颜渊》12.15)孔子曾经教育弟子要广泛地学习古代文献,用礼仪来约束自己的言行,这样也就可以做到不违背道了。颜回铭记在心,说老师“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博我以文”,则能使我增广知识,培养才干;“约我以礼”,则能使我自觉地用礼仪来约束自己的言行。博文而知礼,就是一个既有文化知识又有道德修养的人,是社会所需要的人才。我们由此可见孔子的人才培养目标。第四,孔子善于催人奋进。尽管孔子的道德学问“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然而有老师的循循善诱,即使我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第五,孔子的道德学问非常人所能及。颜回认为自己已经竭尽才力,仿佛看见老师的道德学问高高地耸立着,虽然自己想追随它,却找不到途径。正因为颜回对孔子的道德学问有此五叹,因而笃志追随孔子求道问学,最终成为孔门高足。

9.12 子疾病(1),子路使门人为臣(2)。病间(3),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4)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5),予死于道路(6)乎?”

译文

孔子病重,子路使同学们充当治丧的家臣。孔子病情好转之后,说:“仲由干这种欺诈的勾当很久了啊!我不配有治丧的家臣,却做出了使我有治丧的家臣之事。我欺骗谁呢?欺骗天吗?况且我与其死在治丧的家臣的手里,宁可死在你们的手里啊!即使我死后不能举行隆重的葬礼,难道我会被抛尸路旁吗?”

注释

(1)疾病:病重。(2)臣:此指料理丧事的家臣。朱熹《论语集注》:“夫子时已去位,无家臣。”(3)病间(jiàn):疾病稍愈或好转。《方言·卷三》:“差,间,知,愈也。南楚病愈者谓之差,或谓之间,或谓之知。知,通语也。”(4)无宁:宁可;宁肯。(5)大葬:隆重的葬礼。(6)死于道路:朱熹《论语集注》:“谓弃而不葬。”

感悟

根据礼制,诸侯和大夫死后才能有治丧的家臣。《礼记·王制》正义引郑玄曰:“大夫退,葬以士礼。致仕,以大夫礼葬。”虽然孔子曾经做过鲁国司寇,但是早已辞官,因此孔子死后只能以士礼安葬。孔子在返回鲁国的途中病重,子路却使孔子弟子充当治丧的家臣。就子路而言,其本意是为尊师,想把葬礼办得隆重一些。孔子病情好转之后得知此事,非常生气,说:“仲由干这种欺诈的勾当很久了啊!我不配有治丧的家臣,却做出了使我有治丧的家臣之事。我欺骗谁呢?欺骗天吗?”由此可见,孔子一生循礼而行,至死也不会行僭越礼制之事,哪怕是“被僭越”,他也认为这是欺天之罪。另外,孔子所重者,师生之情也。死后有家臣来操办丧事,固然是有地位的象征,但是怎比得上由自己的弟子来操办所具有的亲情呢!与其死后让治丧的家臣来操办丧事,不如让弟子来操办。所以孔子又深情地说道:“况且我与其死在治丧的家臣的手里,宁可死在你们的手里啊!”并且孔子坚信,如果他死了,弟子不可能不置之不顾的,所以孔子说道:“即使我死后不能举行隆重的葬礼,难道我会被抛尸路旁吗?”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孔子死后或许没有家臣治丧那种排场,却享受到“弟子皆服三年”的尊荣。古往今来,为师之尊、之荣,莫过于此!

9.13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1)而藏诸,求善贾(2)而沽(3)诸(4)?”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译文

子贡说:“这里有块美玉,是把它放在匣子里藏起来呢,还是寻找识货的商人卖掉它呢?”孔子说:“卖掉它!卖掉它!我就是在等待识货的人。”

注释

(1)韫椟(yùndú):藏在匣子里。韫:收藏。椟:木匣。(2)善贾(ɡǔ):识货的商人。贾:商人。(3)沽:卖。(4)诸:“之乎”的合音。

感悟

或许子贡想试探孔子是否愿意出仕,但又不便直截了当地问,于是设喻道:“这里有块美玉,是把它放在匣子里藏起来呢,还是寻找识货的商人卖掉它呢?”子贡是商人,其设喻也“三句话不离本行”。孔子当然知道子贡所问并非真的是请教如何处置一块美玉,而是要试探自己是否愿意出仕。既然你子贡不明言,而以经商设喻,那么我也不直说,干脆就顺着你的表层语意来谈吧:“卖掉它!卖掉它!我就是在等待识货的人。”我们可以展开想象:孔子言罢,与子贡相视而笑,师生之间的那种亲密无间,跃然纸上;孔子的幽默感,亦由此可见。

想当年,姜太公穷困潦倒,年老钓于渭滨,以待“善贾”,最终得以遇见周文王,文王拜之为师。“待善贾”,这在春秋战国时期几乎已成为士之共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正是当时之士选择明主的写照。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割据。诸葛亮身怀旷世之才而隐居隆中,待刘备三顾茅庐之后,以为得遇明主,方才出山辅佐刘备。他联吴抗曹,赤壁一战,遂奠定三国鼎立的局面。如果未遇“善贾”刘备,诸葛亮或许宁肯一辈子如美玉“韫椟而藏”。诸葛先生或许是秉承孔子之遗风乎!

9.14 子欲居九夷(1)。或曰:“陋(2),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译文

孔子想去九夷居住。有人说:“那里文化落后,怎么居住呢?”孔子说:“君子居住在那里,有什么文化落后呢?”

注释

(1)九夷:东方的少数民族部落。(2)陋:粗俗。这里指文化粗俗落后。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公冶长》5.7章感悟。

9.15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1),《雅》、《颂》各得其所(2)。”

译文

孔子说:“我从卫国返回鲁国,然后才把《诗经》的音律校正好,使《雅》、《颂》各归其类。”

注释

(1)乐正:使乐正。(2)《雅》、《颂》各得其所:使《雅》、《颂》各归其类。《诗经》305篇分为《风》、《雅》、《颂》三类,各类诗篇皆入乐,可歌唱。例如:《风》是15方国和地区的民间诗歌,《雅》主要是朝会乐歌,用于诸侯朝聘、贵族宴享等典礼,《颂》是西周王室、鲁国和宋国的宗庙祭祀乐歌。《诗经》流传到孔子时,存在着诗篇重复、残缺、次序混乱、文字错讹、曲调离谱等现象,孔子广泛搜集《诗经》的各种抄本,对《风》诗、《雅》诗和《颂》诗按照乐曲进行分类整理,以正确的音调校正音律。

感悟

请参见《论语·八佾》3.23章感悟。

9.16 子曰:“出(1)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2),不为酒困(3),何有于我哉?”

译文

孔子说:“出仕就侍奉公卿,在家就侍奉父兄,有丧事不敢不尽力,不因酒醉而失礼,这些对我来说有什么困难呢?”

注释

(1)出:这里指出仕。(2)勉:努力;尽力。(3)困:困扰。这里指醉酒。何晏《论语集注》引马融曰:“困,乱也。”

感悟

“出则事公卿”,此可谓尽忠之事;“入则事父兄”,此可谓尽孝悌之事。孔子及其弟子曾多次强调“忠”和“孝悌”,例如:孔子提倡“主忠信”(《论语·学而》1.8)。“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3.19)孔子告诫弟子道:“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论语·学而》1.6)曾子常自我反省“为人谋而不忠乎?”(《论语·学而》1.4)子夏倡导“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论语·学而》1.7)。孔子说“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此可谓尊礼。酒醉则心乱,心乱则容易导致非礼的言行,诸如酒能乱性,酒后吐狂言之类。因此孔子提倡“唯酒无量,不及乱”(《论语·乡党》10.8)。意思是“虽然酒不限量,但不能喝醉”。孔子认为,上述“事公卿”、“事父兄”和“丧事勉,不为酒困”三事,自己都很容易做到,因此自信地说:“何有于我哉?”此乃孔子由生活中常见之事入手,来倡导其“孝悌”、“忠”和“礼”的主张,也是在告诫人们:“出仕”则宜忠,在家则宜孝悌,参加丧事则宜守礼,人生处处皆可见其品德修养。

9.17 子在川上,曰:“逝者(1)如斯夫!不舍(2)昼夜。”

译文

孔子站在河边感叹道:“时光就像这河水一样啊!日夜不停地流逝。”

注释

(1)逝者:流逝的河水,比喻流逝的时光。(2)舍:停留;停止。

感悟

孔子志向远大,他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17.5)意思是“如果有人任用我,我将使文王武王之道在鲁国复兴!”然而这种理想,何日能够实现呢?阳货曾一语道出孔子的心事:“日月逝矣,岁不我与。”(《论语·阳货》17.1)意思是“日月消逝,岁月不等人啊”。孔子站在河边,看着滔滔逝去的流水,于是顿生无限感叹,那消逝的时光就像这河水一样啊!日夜不停地流逝。正所谓人年易逝,韶华不再,而吾道尚犹未兴!

此后不少具有远大抱负的人往往具有这种“逝川”情结,或感叹时光易逝而人年易老,或感叹时光易逝而自勉奋力进取,或感叹时光易逝而自叹功名难就、事业无成。屈原《离骚》云:“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王逸解释说:“言日月昼夜常行,忽然不久,春往秋来,以次相代。言天时易过,人年易老。”《古乐府·长歌行》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岳飞《满江红》曰:“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今俗语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皆是此理。

9.18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译文

孔子说:“我没见过喜好道德如同喜好女色一样的人。”

感悟

卫灵公乃荒淫无道之君。他晚年宠幸夫人南子,而南子又是淫乱之人,与宋公子朝私通。孔子到达卫国后,南子欲见孔子,于是“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絺帷中”(《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只是以礼相达而已。子路知道后很不高兴,认为这样淫乱的女人您怎么也去见啊!孔子只好发誓说:“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意思是“如果我做了不合礼的事,天厌弃我!天厌弃我!”这就是《论语》里所载的“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论语·雍也》6.28)

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厌恶)之,去卫,过曹。”意思是孔子在卫国都城居住了一个多月,有一天,卫灵公和夫人南子同乘一辆车,宦官雍渠为车右担任护卫,出宫游览,让孔子坐在另一辆车上,招摇过市。孔子非常气愤,于是向来温文尔雅的孔子也忍不住斥责说:“我没见过喜好道德如同喜好女色一样的人。”孔子认为卫灵公好色成性,却不好德。如果他像好色一样也好德,或许还有值得称道之处,可惜没有。此人纯粹是一个好色之徒而已。孔子厌恶卫灵公这样的无道之君,于是离开了卫国。由此可见,孔子虽欲从政,但是孔子始终坚持着这样的出仕原则:“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论语·里仁》4.5)“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8.13)孔子高尚的道德情操,亦由此可见。

9.19 子曰:“譬如为山(1),未成一篑(2),止,吾止也。譬如平地(3),虽(4)覆一篑,进(5),吾往(6)也。”

译文

孔子说:“譬如垒山,只差一筐土就完成了,如果停下来,是我自己停止的。譬如填平土地,只倒下一筐土,如果继续倒下去,是我自己坚持下去的。”

注释

(1)为山:垒山;堆土造山。(2)篑(kuì):竹筐。(3)平地:填平土地。平:平整;填平。“平地”与“为山”一样,都是动宾短语。(4)虽:通“惟(唯)”。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三:“惟,独也。亦作虽。”俞樾《古书疑义举例》:《论语·子罕篇》:“虽覆一篑;进,吾往也。”按:此“虽”字当读为“唯(惟)”,言平地之上,唯覆一篑,极言其少;正与“未成一篑”相对成义。(5)进:此指继续。(6)往:前进。这里指坚持。

感悟

《尚书·旅獒》云:“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意思是“早晚不可有不勤于修德的时候。不注重细行,终究会损害大德。譬如筑九仞高的土山,工作未完成只差一筐土”。孔子所云“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与此意同。这是从反面告诫人们:在经过艰辛的努力而大功即将告成之时,如果放弃最后的一次努力,其结果必然是前功尽弃。孔子又从正面来鼓励人们:“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意思是“就像填平土地,只倒下一筐土,如果继续倒下去,是我自己坚持下去的”。这终将获得成功。

无论是功亏一篑还是终将成功,都在于人们的主观是否有恒心,是否能够自强不息,积少成多,坚持到底。此可谓成也由己,败也由己。堆土筑山与填平土地是如此,做其他任何事情亦莫不如此。孔子曾这样赞扬颜渊的追求进步:“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论语·子罕》9.21)意思是“我只看见他不断进步,没看见他停止过。可惜啊他死了!”子张对孔子的这一教诲亦有所感悟,他说:“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论语·子张》19.2)意思是“实行道德修养却不能弘扬,信仰真理却不坚定,这种人无足轻重”。这是揭示在道德修养和信仰真理方面功亏一篑的后果。

《礼记·中庸》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意思是“广泛地学习,详细地询问,慎重地思考,明确地分辨,坚定地实行。要么不学习,一旦学习而没学会,就不放弃。要么不询问,一旦询问而没弄懂,就不放弃。要么不思考,一旦思考而没收获,就不放弃。要么不分辨,一旦分辨而不清楚,就不放弃。要么不实行,一旦实行而不坚定,就不放弃。别人做一次就能达到的,我做一百次总会达到;别人做十次就能达到的,我做一千次总会达到。果真实行这个方法,即使是愚蠢的人也会变得聪明,即使是柔弱的人也会变得刚强”。这也是从正面鼓励人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持之以恒而不懈怠。

9.20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译文

孔子说:“告诉他道理,能坚持实行而不懈怠的人,大概只有颜回吧!”

感悟

颜渊深悦孔子之道,称赞孔子的道德学问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并且能够坚持身体力行,颜回称自己“欲罢不能。既竭吾才”(《论语·子罕》9.11)。意思是“即使我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我已经竭尽才力”。孔子曾告诉颜渊“仁”的道理:“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并告诉他“仁”的条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听到之后,立即回答道:“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12.1)由此可见,颜渊不仅仅是听老师的话,更重要的是能够认真贯彻实行老师的教诲。所以孔子称赞颜渊说:“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论语·子罕》9.21)这上下两章的意思大致相同,只是赞扬的角度不同而已。我们也可以把这两章看做是对上章的补充说明,孔子以颜渊为例,来从正面证明“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的道理。

9.21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译文

孔子谈论颜渊时说:“可惜啊他死了!我只看见他不断进步,没看见他停止过。”

感悟

请参见上章感悟。

9.22 子曰:“苗而不秀(1)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译文

孔子说:“庄稼只长苗却不吐穗开花的,有吧!只吐穗开花却不灌浆结实的,有吧!”

注释

(1)秀:禾类植物吐穗开花。朱熹《论语集注》:“谷之始生曰苗,吐华曰秀,成谷曰实。”

感悟

庄稼需经过长苗、吐穗开花、灌浆结实等生长阶段,方可成熟。然而,由于各种原因所致,并非所有的庄稼都能吐穗开花,都能灌浆结实。此孔子所谓有的庄稼长苗却不吐穗开花,有的庄稼只吐穗开花却不灌浆结实。这也是自然之理,凡是种过庄稼的人无不知晓。由此而类推,为学亦然。所有为学之人当然皆希望自己最终能够学有所成,然而又并非人人皆能如愿。朱熹《论语集注》云:“盖学而不至于成,有如此者,是以君子贵自勉也。”为学是否至于成,是否出现“苗而不秀”、“秀而不实”的现象,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康有为《论语注》云:“学者之有此,或厄于寿命,或懈于中途。故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圣人之所以激励后生至矣。”余以为,懈于中途者,是其缺乏恒心与毅力,这正如孔子所云:“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论语·子罕》9.19)厄于寿命者,虽天不假年,但只要做到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即使最终未能结实,亦可无憾矣。这样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就可以自豪地说:“我一生都在努力奋斗,坚持不懈。在奋斗与坚持中,我享受到了追求的充实和快乐,它让我的人生充满了阳光。”

9.23 子曰:“后生(1)可畏(2),焉知来者(3)之不如今(4)也?四十、五十而无闻(5)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译文

孔子说:“青年人值得敬佩,怎么知道青年人不如现在的成年人呢?如果一个人到了四十、五十还没有什么名声,也就不值得敬佩了。”

注释

(1)后生:年轻人;青年人。(2)畏:敬佩;佩服。《广雅·释训》:“畏,敬也。”皇侃《论语义疏》:“可畏,谓有才学可心服者也。”(3)来者:后辈。此与“后生”同义。(4)今:今者。此与“后生”、“来者”相对,指成年人;长辈。(5)闻:名望;名声。

感悟

青年人或许暂时还不如成年人有成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永远追赶不上如今的成年人。他们年富力强,充满活力,充满朝气,充满创造精神,将来很容易超过自己的前辈;他们拥有时间,拥有未来,其前途无可限量。所以从古至今,上一代对青年人都非常重视,毛泽东主席就曾这样赞美青年人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作为成年人、老年人、长辈,应该关心和培养年轻人、下一代,甘为人梯,为他们创造成才的条件和良好环境。这样,当“来者”、“后生”有朝一日超过我们这些“今者”时,我们就可以欣慰地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的事业后继有人。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虽然青年人年富力强,将来很容易超过自己的前辈,此乃后生可畏;但是孔子亦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9.17)如果今日之后生不趁着年富力强而奋发向上,等到步入四十、五十岁时仍一无所成,“斯亦不足畏也已”,因为人生七十古来稀,《礼记·曲礼上》云:“五十曰艾。”《礼记·王制》云:“五十始衰。”即已步入老年人的行列矣,或许“大器晚成”者有之,但那只是个别现象,而剩下的只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四十、五十而无闻焉”犹自可,最多只是不值得敬佩而已;如果“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论语·阳货》17.26)。意思是“到四十岁还被人厌恶,他这辈子也就完了”。为什么会被人厌恶呢?因为这种人始终没有善行。因此,虽然后生有的是时间,但是必须珍惜时间,把握现在,奋力拼搏,干出一番事业来,并且及时迁善改过,方可不负孔子“后生可畏”之言。

9.24 子曰:“法语(1)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2),能无说(3)乎?绎(4)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译文

孔子说:“以法则告诫的话,能不听从吗?改正错误才可贵。恭顺赞许的话,能不高兴吗?分析其用意才可贵。听了高兴而不加分析,表面听从而不改正,对这种人我就没有办法了。”

注释

(1)法语(yù):以法则告诫。法:法则;合理。语:告诉;告诫。邢昺《论语注疏》:“以礼法正道之言告语之。”(2)巽(xùn)与之言:恭顺赞许的话。巽:和顺;恭顺。与:赞许。(3)说:喜悦。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悦”。(4)绎:本义是抽丝,引申为理出事物的头绪;分析。

感悟

如何对待别人指出自己的错误?孔子认为正确的态度是“改之为贵”。《论语》中多次阐述了类似的观点。例如:“子曰:‘过则勿惮改。’”(《论语·学而》1.8)“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论语·述而》7.31)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19.21)孔子在这里又指出:“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意思是当别人以符合法则之言来告诫我,指出我的错误所在,我当听从,并且改正错误,这才是可贵的。

如何对待别人对自己的恭顺和赞许?孔子认为正确的态度是“绎之为贵”。意思是要对别人恭顺自己、赞许自己的原因进行分析,一要问:他为什么对我如此恭顺?是因为他一向尊重我吗?是因为他一向懂礼貌、为人谦和吗?是因为我真的德高望重而引起他的恭顺吗?如果是,我当然高兴。二要问:他为什么赞许我?真的是因为我做得很好吗?如果是,这种赞许是真诚的,我当然高兴,可笑而受之。然而,或许我做得并不好,甚至压根儿就没有这些优点,别人却恭顺我、赞许我,那我就得琢磨琢磨了:此人是阿谀奉承之人乎?抑或是有求于我乎?战国时期的邹忌就曾透彻地分析过别人对他的赞美:“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面对别人的赞许,古人尚且能够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我辈切莫被别人的迷魂汤灌倒了。

然而有的人并非能够正确对待别人的批评和赞美。譬如:有的人对赞许自己的话,采取“说而不绎”的态度,听了高兴而不加分析,结果飘飘然,被迷魂汤灌倒了。君不见,当今不少领导干部,一听见别人说自己“英明”、“德高望重”、“领导有方”之类的赞美,心里就美滋滋的,至于自己是否真的“英明”、“德高望重”、“领导有方”,那并不重要。有的人对待别人的批评,采取“从而不改”的态度。君不见,当今不少领导干部,当听见别人指出自己的错误时,或阳奉阴违,或文过饰非,正如子夏所说:“小人之过也,必文。”(《论语·子张》19.8)或我行我素,正如孔子所说:“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论语·卫灵公》15.30)甚至打击报复。因此,孔子认为,对待赞许采取“说而不绎”态度的人,对待批评采取“从而不改”态度的人,“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意思是对于这样的人,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这种人可说是稀里糊涂和不可救药之人。

9.25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1)。”

译文

孔子说:“以忠诚信实为主。不要与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有了过错就不害怕改正。”

注释

(1)此章与《论语·学而》1.8章相重复。

9.26 子曰:“三军(1)可夺帅也,匹夫(2)不可夺志(3)也。”

译文

孔子说:“三军可以被夺取主帅,人不可以被强迫改变志向。”

注释

(1)三军:周朝制度,天子六军,诸侯大国三军。以中军之将为三军主帅。后以“三军”泛指军队。(2)匹夫:平民男子;泛指普通人。(3)夺志:被强迫改变志向或主张。夺:改变;更改。《玉篇》:“夺,易也。”

感悟

三军,人多势众;匹夫,势单力薄。两者对比是多么悬殊!然而,如果面对强大的外力,三军主帅有可能被夺取,譬如或被杀,或被俘,这在战争中是时有发生的。例如:据《左传》载,秦晋韩之战,秦国俘获了晋惠公;秦晋崤之战,晋国俘获了秦国将领百里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匹夫的志向却不会因外力而改变,也就是说无论外力有多么强大,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一个具有坚定志向的人,一个愿意为这种志向献身的人,他是无所畏惧的。此可谓夺三军之帅易,夺匹夫之志难!《孟子·滕文公下》 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惑乱其心,贫贱不能改变其志,威武不能屈服其节。譬如孔子,虽然过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的贫困生活,但是面对阳货以出仕相邀的诱惑,孔子坚持“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7.16)的原则,认为“用不正当手段而得来的富贵,对我来说好像浮云”。因此拒不接受这种即将到手的富贵;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定公五年,“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子大夫以下皆僭离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此可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孔子曾经“畏于匡”,在匡地遭围困,眼看救援无望,但孔子无所畏惧,并说:“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9.5)此可谓“威武不能屈”。具有这种坚定志向的人,孟子称之为“大丈夫”。孔子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既是孔子身体力行的道德操守,也是孔子对天下有志之士的激励和期望。

9.27 子曰:“衣(1)敝缊袍(2),与衣狐貉(3)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4)?’”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5)?”

译文

孔子说:“穿着破旧的丝绵袍,跟穿着狐貉皮衣的人站在一起,不感到羞愧的,大概只有仲由吧?‘不嫉妒不贪求,怎么会不好呢?’”子路终身吟诵着这两句诗。孔子说:“这是做人的道理,但仅仅这样,又怎么能够好呢?”

注释

(1)衣(yì):穿。(2)敝缊(yùn)袍:破旧的丝绵袍。缊:旧丝绵。(3)狐貉(hé):狐貉之皮制成的裘衣。(4)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出自《诗经·邶风·雄雉》。忮(zhì):嫉妒。何用:为什么;怎么,表示询问或反问。臧(zānɡ):善;好。(5)是道也,何足以臧:黄式三《论语后案》:“‘是道也’与‘是礼也’同,言此固道也。道则善矣,曰‘何足以臧’,儆其不可以此自足也。”

感悟

孔子一贯倡导“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论语·学而》1.14)。意思是“君子饮食不求饱足,居住不求舒适”。并且认为:“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4.9)意思是“读书人有志于真理,却以穿破旧衣吃粗粮为耻辱,就不值得与他探讨了”。在这方面,有两位弟子受到了孔子的称道,一个是颜回。“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6.11)意思是说:“颜回多么贤德啊!一小竹筐饭,一瓢水,居陋室,常人难以忍受那忧愁,颜回却不改变他的快乐。颜回多么贤德啊!”颜回简直就是“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的典型!另一个是子路。据《孔子家语·致思》载,子路对孔子说:“昔者,由也事二亲之时,常食藜藿之实,为亲负米百里之外。”据《礼记·檀弓下》载,“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礼也。’”意思是子路感叹道:“贫穷真让人伤心啊。父母活着时,我没法赡养他们;父母去世时,我没法举办丧事。”子路家贫,由此可见。然而,子路不以穿破旧衣吃粗粮为耻辱,即使跟穿着豪华的人站在一起,也不感到羞愧。无怪乎孔子称赞他说:“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并且还引用《诗经》中“不忮不求,何用不臧”的诗句来赞扬子路。子路简直就是不耻恶衣恶食的典型!

子路得到了老师的引诗称赞,于是他把老师所引用的诗句“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作为座右铭而“终身诵之”,希望自己永远铭记老师的教诲,虽然自己贫困,但决不嫉妒与贪求。然而在孔子看来,仅仅做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和“不忮不求”,是远远不够的。你看颜回:不仅能够安于箪食瓢饮的贫困生活,更重要的是他还能“就有道而正焉”(《论语·学而》1.14),意思是“接近有道德的人来纠正自己”,所以“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乐”什么?乐道也!所以孔子于是又告诫子路说:“是道也,何足以臧?”意思是做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虽然这是做人的道理,但仅仅这样,又怎么能够好呢?还应该“士志于道”,积极去追求仁爱之道啊!

当今“富二代”与“贫二代”现象相当突出,“贫二代”一方面要像颜回和子路那样不以箪食瓢饮而感到羞愧,也不以“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感到羞愧,要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一方面还要立志高远,刻苦求学,用理想来充实内心,用知识去改变命运。如此,则“何用不臧”?

9.28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译文

孔子说:“到了一年的严寒时节,然后才知道松柏是永不凋谢的。”

感悟

松树柏树皆为常绿乔木,到了严寒时节也不凋谢。孔子从这一自然生命的伟力之中来感悟人生。在暖春时节,万木身披绿装花满枝头,此时无以知松柏与其他万木的区别;一旦到了严寒时节,万木凋谢,只有松柏仍然身披绿装,此时才能知道松柏不畏严寒的品格。这就是说,在暖春中难以辨别何树最为刚强,只有在严寒中才能知晓。人亦如此。这正如荀子所说“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荀子·大略》)此可谓有比较才能有鉴别,也正如文天祥《正气歌》所说:“时穷节乃见”,在危难的关头,一个人的节操才能显现出来。人们要知道一个人是否具有坚强不屈、忠贞不渝的高尚品德,只有把他放在艰难困苦的逆境之中才能鉴别出来。一个人是铮铮铁汉,还是稀松软蛋;是视死如归的英雄,还是贪生怕死的狗熊;是正人君子,还是奸佞小人;在“岁寒”时节,皆将见分晓,只有经得起“岁寒”考验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铁汉、英雄、君子,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因此,我辈做人,必须经得起“岁寒”的考验。

9.29 子曰:“知(1)者不惑(2),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译文

孔子说:“聪明人不会被迷惑,仁德的人无忧虑,勇敢的人不畏惧。”

注释

(1)知(zhì):智慧;聪明。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智”。(2)惑:迷惑。何晏《论语集解》引包咸曰:“不惑,不惑乱也。”

感悟

人生难免遭遇困惑,难免被迷惑,孔子自称“四十而不惑”,可见孔子四十以前或许尚未达此境界;这也说明,人生想要做到“不惑”,实在是不容易。孔子的弟子子张和樊迟皆曾向孔子询问辨惑之道。例如:

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论语·颜渊》12.10)意思是子张问怎样崇尚道德和辨别迷惑。孔子说:“以忠诚信实为主,追求道义,这就是崇尚道德。对某人爱他时就希望他长寿,恨他时就希望他死掉。既希望他长寿,又希望他死掉,这就是迷惑。”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勿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论语·颜渊》12.21)意思是樊迟跟随孔子在舞雩台下游览,说:“怎样崇尚道德,消除自己内心的邪念和辨别迷惑。”孔子说:“问得好啊!先做好事情,然后再谈收获,这不就是崇尚道德吗?责备自己的过失,不去指责别人的过失,这不就消除了自己内心的邪念吗?因为一时的愤怒就忘记了自己和父母(而不顾一切),这不就是糊涂吗?”

孔子认为,对同一个人,因自己好恶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态度,这就是“惑”。因为一时的愤怒就忘记了自己和父母(而不顾一切),这就是“惑”。惑的根源或许在于缺乏知识,因此要解惑,就得努力学习,使自己变得聪明起来;只有学识渊博,世事洞明而人情练达,才可谓“智者”。所以孔子说:“知者不惑”,并自信“四十而不惑”(《论语·为政》2.4)。四十岁不会被迷惑,就是不被事物的假象所迷惑,亦不被功名利禄等外物所迷惑;还要不被自己的感情所迷惑,即不感情用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不迷失自我”。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者,并非真正的“智者”。

仁德的人“仁以为己任”(《论语·泰伯》8.7),所以“不忧”者,以其无个人得失之忧也。因此,颜回能够做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6.11)。意思是“一小竹筐饭,一瓢水,在陋室,常人难以忍受那忧愁,颜回却不改变他的快乐”。孔子由衷地称赞道:“贤哉,回也!”颜回多么贤德啊!其实,孔子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曾自道:“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论语·述而》7.16)意思是“吃粗粮,饮水,弯曲胳膊当枕头,快乐也在其中了”。生活在如此贫困之中,颜回却能够“不改其乐”,孔子却能够“乐在其中”,何以如此?这正如孔子所说:“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15.32)由此可见,仁者不忧,只是不忧个人的得失,而对天下苍生却是忧心忡忡的。此种思想,激发了无数仁人志士忧国忧民的情怀,范仲淹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脍炙人口的名言,就是仁者忧乐观的最好写照。

勇敢的人胆气过人,余勇可贾,不畏强暴。《孟子·滕文公下》云:“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意思是“有志之士不怕弃尸荒野,勇敢的人不怕掉脑袋”。勇士随时准备为正义的事业而牺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勇者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所以孔子说:“勇者不惧。”

仁、智、勇是孔子所倡导的君子“三达德”。“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论语·宪问》14.28)意思是“君子的道德体现在三个方面,我没有做到:仁德的人无忧虑,聪明人不会被迷惑,勇敢的人不畏惧”。子贡说:“先生是在自述啊。”由此可见,孔子不仅倡导智、仁、勇,并且能够身体力行,在这三个方面都做到了。

如何才能做到仁、智、勇呢?孔子为什么把它们看做君子“三达德”呢?《礼记·中庸》里记载了孔子这么一段话,或许可以给我们某些启示:“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9.30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1);可与适道,未可与立(2);可与立,未可与权(3)。”

译文

孔子说:“可以跟他一起学习,未必可以跟他一起探求真理;可以跟他一起探求真理,未必可以跟他一起有所建树;可以跟他一起有所建树,未必可以跟他一起通权达变。”

注释

(1)适道:走向道;追求道,即探求道,探求真理。适:往;到……去。(2)立:建立;建树。与“如有所立”之“立”同义。(3)权:随机应变;通权达变。

感悟

孔子在这里阐发了为学的四个阶段,或者说四个层次。第一是“学”,即学习各种知识、技艺和道德修养。第二是“适道”,即追求道,探求真理。一起学习的人,未必都能追求道,探求真理。人各有志,有的人“适道”,有的人却喜好“异端”。第三是“立”,即有所建树。一起“适道”,即一起追求道,探求真理的人,未必都能有所建树,这主要在于“适道”是否坚定、专一。孔子强调“笃信好学,守死善道”(《论语·泰伯》8.13)。意即“坚定信仰喜爱学习,拼死守住美好的道”。强调“博学而笃志”(《论语·子张》19.6)。朱熹《论语集注》认为:“学不博则不能守约,志不笃则不能力行。”因此,只有“适道”而“笃信”、“笃志”的人才能“立”,即有所建树。第四是“权”,即通权达变。能够“学”而“适道”并有所“立”之人,已经达到了为学的第三层次,实属难能可贵,但也容易产生教条主义、本本主义,导致思想僵化。这时能够懂得“权”,即通权达变,就显得相当重要了。懂得权变的人,在面对新形势、新情况时,能够不按照常规做事,而采取适合实际需要的灵活办法。这种权变,既不违反道的准则,又能审时度势而灵活处理。孔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8.13)如果天下政治清明,那么这正是自己施展才华的大好时机,因此应该出仕,建功立业;如果天下政治黑暗,那么就无法行其道而施展才华,既然如此,就不如隐居,而不宜与无道之君或权贵同流合污。这既体现了孔子的政治操守,也体现了孔子的权变观。《孟子·离娄上》云:“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这是孟子权变观的体现。由此可见,由“学”而能“适道”,进而有所“立”,最终能“权”,这就达到为学的最高层次了。

9.31 “唐棣之华(1),偏(2)其反(3)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译文

“唐棣树上的花,翩翩摇动。怎么不思念你?只是住处太遥远。”孔子说:“没有思念,如果真的思念,还有什么遥远呢?”

注释

(1)华(huā):花。(2)偏:通“翩”。(3)反:通“翻”,翻动;摇摆。

感悟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此为逸诗。“唐棣之华,偏其反而”是起兴,诗人由唐棣树上的花翩翩摆动而触景生情,他的心也像唐棣之花一样翩翩摇动起来,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然而相距遥远,无法相见,也无鸿雁传书,只能在心中思念着。孔子认为,诗人所说的“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并非真心话,因为如果真的思念,“夫何远之有”?你可以跋山涉水去找她啊!言外之意或许是说一个人心里是否真的想着什么,别人无法知晓,重要的是看他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