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沂孙《天香·龙涎香》赏析|编年|考证|本事|汇评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讯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瓷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几回殢娇半醉。翦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篝素被。

【考证】

此词又见《乐府补题》，词调下有题：“宛委山房拟赋龙涎香。”按，“宛委山房”为赋《龙诞香》者聚社之场所。宛委山之主人乃《乐府补题》同赋蝉者之陈恕可。陈恕可，字行之，固始人。以吴县尹致仕。自号宛委居士。宛委山在会稽，故本次聚社应在会稽。同赋者有周密、王易简、冯应瑞、唐艺孙、吕同老、李彭老、王沂孙、无名氏八人。其详见夏承焘先生《唐宋词人年谱·周草窗年谱》附《乐府补题考》。

吴则虞《花外集》笺注：“《乐府补题》，宛委山房调寄《天香》同赋龙涎香者有：周密、王易简、冯应瑞、唐艺孙、吕同老、李彭老、王沂孙、无名氏八人，盖有所寄托而作也。庄希祖以为指谢太后北迁事;周止庵始以为《白莲》诸咏指发六陵事，夏瞿禅教授作《乐府补题考》益张其说，且引此词‘骊宫夜采铅水’句为证，是以此词为发宋陵而作也。谢后无北迁事，王观堂考辨甚详，庄氏之说，固不足信。厉樊榭《论词绝句》：“头白遗民涕不禁，《补题》风物在山阴。残蝉身世香莼兴，一片冬青冢畔心。”所谓“冬青冢畔心”者，言作者丁桑海之会不忘故君故国，非谓《补题》诸作尽指发六陵之一事言也。适作年在发陵之先后，而玉潜又适为植树瘗骨之人，以此宛委盍簪，似尽为越陵而作，以一赅全，致远恐泥。《蝉》、《莼》诸什，颇似清初之《秋柳》、《秋草》，题虽一而托意各殊，发陵则特其一端耳。《天香》一阕，王易简：“烟峤收痕，云沙拥沫，孤槎万里春聚。”吕同老：“蜿蜒梦断瑶岛。”“待寄相思，仙山路杳。”李居仁：“万里槎程，隐约仙洲路杳。”与碧山此作，疑皆指帝昺厓山之事。龙涎香产自海峤，龙为人君之象，地即瀛澥之乡，龙归大海，而龙失其灵，蜕月蟠烟，殆谓此耶?龙涎香，张世南《游宦纪闻》：“诸香中龙涎最贵。广州市直每两不下百千，次等亦五六十千，系蕃中禁榷之物，出大食国。近海傍常有云气罩山间，即知有龙睡其下。或半载或二三载土人更相守视，候云散即知龙已去，往观必有龙涎，或五七两或十余两，视所守人多寡均给之。”明人以龙涎入药，产量渐多，在宋则用以和香。蔡絛《铁围山丛谈》奉宸库有龙涎香，分锡大臣近侍，其模制甚大而外视不甚佳，每以一豆大爇之，辄作异花气，芬郁满座，终日略不歇，于是太上大奇之。

【汇评】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碧山《天香·龙涎香》一阕，庄希祖云：“此词应为谢太后作，前半所指，多海外事。”此论正合余意。惟后叠云：“荀令如今渐老，总忘却、尊前旧风味。”必有所兴，但不知其何所指，读者各以意会可也。

陈廷焯《云韶集》碧山词评(王氏晴霭庐抄本)：起八字高。字字娴雅，斟酌于草窗、西麓之间。亦有感慨，却不激迫，深款处得风人遗旨。

陈廷焯《大雅集》卷四：王碧山词品最高，味最厚，意境最深，力量最重，感时伤世之言，而出以缠绵忠爱。诗中之曹子建、杜子美也。词人有此，庶几无憾。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咏物工细之作，唐五代以来绝少，南宋较多。此调前半浏亮，后半即物寓，记物之名作也。起笔切合而极凝炼。“蟠”“蜕”字尤工。“萦帘”二句即状香痕荡漾，而以海山魂云气绾合本题，在离合之间。后四句借香以寓身世今昔之感，开合有致。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咏龙涎香，上实下虚，语语凝炼，脉络分明，旨意当有寄托。“孤峤”三句，言龙涎产地。“汛远”三句，言采之制香。“红甆”两句，言焚香之具与香之形状。“一缕”两句，写香气散漫。此上片将香之末俱已写尽。下片乃提空另写，逆入旧事。“几回”两句，忆昔日焚香之时;“更好”两句，忆昔日焚香之地。“荀令”两句，跌转今情，纯学白石“何中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句法。末以惜香之意作结。

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周易正义》一六《归味》条：比喻有两柄而复具多边。盖事物一而已，然非止一性一能，遂不限于一功一效。取譬者用心或别，着眼因殊，指同而旨则异;故一事物之象可以孑立应多，守常处变。譬夫月，形圆而体明，圆若明之在月，犹《墨经》言坚若白之在石。……王沂孙《天香·龙涎香》：“孤峤蟠烟，层涛蜕月。”或周密《天香·龙涎香》：“骊宫玉唾谁捣，麝月双心。”仅取圆之相似，不及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