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潮》小说简介|剧情介绍|鉴赏

《宦海潮》小说简介|剧情介绍|鉴赏

作者黄小配,名世仲(1872——1912),广东番禺人,清末著名小说家。三十二回,分上下两卷,每回附插图两幅,光绪戊申(1908)年出版,铅印本,标明“广东近事小说”。书前有作者《宦海潮》叙文一篇,凡例十四则。

小说叙广东南海县张任磐一生的遭遇,实际上是影射清末外交官张荫桓(1837——1900)。张荫桓字樵野,广东南海人,曾在总理衙门任职,1885年任出使西班牙、美国、秘鲁三国大臣,1890年回国后,累迁户部左侍郎,仍任职于总理衙门。1898年戊戌变法时倾向变法,政变失败后被充军新疆,1900年被杀。小说从张任磐少年时代写起,反映鸦片战争以后至庚子事变止,广州、香港、上海、北京等广阔生活场景,以至外国风物,上层官场,对外交涉等。书中人名都有影射,如洪云即洪钧、李龙翔即李鸿章等。

张任磐自幼入塾读书,有“神童”之称,但直到二十岁,连秀才也未考上,借烟花酒海解愁。父亲是富商,叫他与姻亲利宗岳同行,进京应北闱乡试。两人在京寻花问柳,在赌场上结交清室贵胄,托其打通主考汪鸿藻关节。榜发,利中岳中副榜,捐得道员,分发山东试用。任磐名落孙山,回佛山原籍,设帐授徒,因无人就读,往投山东利宗岳谋职未成,南归过上海,整日游荡妓院,欠债日多,设计逃回原籍,“家庭视同陌路,世人以白眼相加”。别无生理,挂出医馆招牌,无人问津,又医死人命,只得与理发匠为伍。后以县丞名义敲诈勒索,横行乡里,无恶不作,遭上司惩革。在走头无路之际,得知利宗岳已补实山东道台兼盐运使,由妓女银屏资助,往依宗岳。他路经上海,诈骗得钱庄三千金,至山东藩司,结交刑名师爷钱东若,由此深谙 “刑名工夫”、“仕途精要”,凭口舌“倾倒山左官场”。当时山东巡抚丁朝干嗜奕棋,由利宗岳引荐,他与丁抚对奕,大得欢心,丁抚即为他加捐三品衔侯补道。他与丁抚日夕对奕,因而山东侯补人员凡谋缺求差者,纷纷巴结他。由此依势弄权,财源不断。

清廷派曾文泽出使俄国,丁抚保荐任磐充任参赞。时利宗岳办莒州矿,由北洋总督允准招合洋股,由任磐游说曾文泽出面借洋债四十万。一年后莒州矿破产,由任磐从中斡旋,李龙翔反称利宗岳“清廉”,由清廷代偿洋债。任磐加二品顶带、布政使衔,补授津海关道肥缺,大肆贪污,用巨款购书画玩器,结交翁副相等权要。从此青云直上,奉札修理大沽炮台,侵吞工程款,欺上瞒下,李中堂反称他 “讲外交,办工程,可称奇才”,加三品卿衔,署理长芦盐运使;黄河决口,又办理河工,不择手段骗取嘉奖,升任出使美、西班牙、秘鲁三国大臣。

任磐出国履任,经香港绕道回籍,衣锦还乡,大肆显耀。登轮到达旧金山,时美国有“华工禁约”,在海关受到侮辱。他受理美国人残害华人各案,保护华侨利益,又经巴黎至西班牙。他在美三年,订立新约限制华工入美,处理美国人残害华侨不力,被京官参劾,回上海,窃取王子成珍藏名画,献媚于李中堂,得以荣升户部右侍郎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衙门行走。甲午中日海战,中国大败,他出任议和大臣。他的儿子张海成依仗权势,横行乡曲,把持官讼,强占古董店名画,陷人入狱,被任满回国的驻俄、德公使洪云斥责。他由此嫉恨洪云,不顾十载交情,指使他人参劾洪云“卖国之罪”,使洪云三品京堂落职,他的权势也达巅峰。

自戊戌变法至庚子事变,是张任磐失势、败死过程。他结交戊戌变法核心人物康尚言(康有为),参与变法活动。谋劫西太后的阴谋败露,党狱大兴,他被直隶总督凌朝禄奏请查办,即以私蓄三十万金贿赂查办者,得以幸免。适逢朝廷借外债赔偿日本,由他经手,中饱百万,因祸得福。自此,他处处小心,约束家人,并置办厚礼与凌朝禄拜为兄弟。不久,其子张海成与凌朝禄之子争夺男优,加之官场派系争斗,凌朝禄又向西太后面参,告发他是“康逆密友”,以“党案”严办。他被革职发解新疆军台,翁副相等羽翼也失势。

张任磐在新疆两年,日望开复。庚子事变联军入侵。后和议,联军方面要求惩办京中大员主战者。他自请起复为议和大臣,西太后顽固党即拟谕旨,以“私通俄人,图谋不轨” 的罪名,将张任磐 “即行斩首”。

作者着力叙描主要人物张任磐,由市井无赖爬上侍郎、出使三国大臣的高位,其意图很明显:前半部通过张任磐的发迹经过,表现晚清政治的黑暗腐败,如索贿埋案、得赃卖缺、重臣家丑,以及清廷权臣的夜郎自大、卖国求荣等,揭示国势贫弱、丧权辱国的原因; 后半部叙描张任磐游历美国、法国,以西方的物质文明对比中国的落后,以西方的 “开明政体”对比清朝的专制统治,以西方的先进科技映衬清廷大员沉湎声色、流连骨董,以对外交涉失败表现中国贫弱挨打。书中有意将北京上层官场的腐政与外交失败反复穿插叙描,在对比中表现小说的大旨。例如,小说描写西方国家“考求工艺”即重视发展科学技术,而北京权臣之中,有的醉心于 “公羊学”之类的古纸堆,有的以诗酒唱酬、挟妓游乐为要务,有的一心搜求书画骨董,有意识地在对比中揭示中国落后贫弱的根由。张任磐在美国交涉“华工禁约”失败后,叹道: “外交情势全靠自己国家里头兵力强盛,犹易增胜。”书中又借一老华侨之口说: “只恼我们中国做官的没点子心肝……任令外人渔肉。”小说揭露西太后“顽固派”昏愦贪婪、食古不化、盲目排外,对洋务派李龙翔 (影射李鸿章) 开矿办厂、练新兵修炮台的种种弊端,也有深刻的揭露和无情的嘲弄。至于作者对戊戌政变首领康有为贬斥为“大言欺人”的“伪圣人”,则是资产阶级革命派与当时的保皇党大论战的反映,是为了宣扬资产阶级革命的。

作者以资产阶级革命派的眼光,叙描了一系列的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人物,立意警策,见解高远。当然,作者对历史事件和各派政治力量的叙描并不是完全准确的。如作者称义和团为 “邪党”,“顽固派”假手义和团杀洋人,嘲笑义和团用符咒 “邪术”对付联军的枪炮。又如对百日维新的过程及其核心人物的看法,也不无偏颇之处。很明显,作者对各派政治力量的叙描,意在宣传资产阶级革命派的政治主张,这就是: 仿效西方的 “开明政体”,“考求工艺”即发展先进的科学技术,建立与西方列强平等互利的关系等等,至于这条救国道路是否走得通,历史早已作出了结论。

在黄小配的十余部中、长篇小说中,张任磐是塑造得最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这是一个性格比较复杂的人物,与同时期一般谴责小说人物性格单一、形象单纯的通病比较起来,显然有所不同。张任磐的性格不仅是发展的、流动的,而且可以说具有双重性。作者肯定他出使美国时的一些外交活动,在旧金山海关,受到海关官员的侮辱性检查,他据理力争,维护国格; 他在美国各地查处华侨受迫害的案件,尽力保护在美华侨利益。他欣羡西方的“开明政体”,作者也以赞赏的笔调写他主张国与国之间通商互利,希望祖国强大,与西方列强“争胜”。他的爱国之心未泯,对于被掠夺去陈列在巴黎博物院的中国珍宝感到痛心,叹息不已。这一切,与那些卖国求荣的封建官僚是有区别的。另一方面,作者无情地揭露和贬斥他为求得升官发财而采取的种种无耻行径,生动地再现了这个市井无赖爬上高位的社会政治环境,相当深刻地揭示了这个封建官僚的丑恶本质。上述人物性格中的两个方面,在作者的笔下相当成功地统一起来,使人物形象比较真实、丰满。

作者塑造出张任磐这个性格复杂的人物形象,与他的创作主张有关。书前的《凡例》说:“寻常著书,褒贬过于渲染。或叙一先辱后荣之人物,写其人每视之太高,过为雕琢。是书中却扫除此弊。故张氏为书中主者,亦在不褒不贬之间。”这样反对“褒贬过于渲染”的创作主张,是对清末谴责小说通病的反拨,这无疑是可贵的。

《宦海潮》集中体现了黄小配小说独树一帜的题材选择标准和创作风格:选取重大历史事件中起过重要作用的人物,集中揭露晚清政治的黑暗腐朽,宣传资产阶级革命派的政治主张,全书的故事情节有粗实的主干,以人情世故、反面炎凉为“大主脑”。从选材上看,《宦海潮》反映鸦片战争以后至庚子事变的历史,以真人真事为基础,再现重大的历史事件; 从内容上说,作者揭露晚清官场的内幕,画出了晚清封建官僚群象。但是,全书围绕一个主要人物叙描,写一人的人生际遇和命运,通过一个人的宦海浮沉来反映历史事件的,这显然与历史演义小说、谴责小说有所不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小说侧重于描摹人情世故、世态炎凉,通过日常生活场景描写、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来表现世态人情,所以作者自称是“人情小说”。如写张任磐被革职充军新疆时,至凌中堂处听谕旨情形:

凌相领旨,先回至京里府中,立令侍卫: 传张任磐相见。那日任磐正到总署,因当时外交上,任磐很有声望,故在总署亦很有权势,除了本任户部侍郎之外,已随佩七个要差银印,声势正在赫奕……忽然那侍卫传凌相之命,立刻传见,任磐惊道:“昨日方见过凌中堂,还没什么事,这回传我何故?” 侍卫道: “这却不知,我只承命来传罢了!”任磐道: “待我签妥条约便去。”侍卫道: “不必! 因凌中堂企侯,立刻请去,万匆迟误。”任磐当下听得“企侯”二字,料然携有谕旨,即叹道: “孽儿误我!”说了,已面如土色,惊得手足无措,连签约的笔也跌在地下了……就知儿子与凌公子的事解说不开,要把“党案”发作来了,也不由不去。便离了总署,早把神魂丧失了一半。及行至总署门首,那侍卫官即传声道: “请大人便服!”张任磐一听,已知革职是定了的,还怕革职之后,更要斩首,那时所有残魂剩魄倒到爪哇国去了,连行也行不动,慌忙问那侍卫道: “谕旨里头有 ‘菜市口’ 三字否呢?”那侍卫官答道: “谕旨上什么说,我也不知,亦不敢泄漏,大人到相府便知。”那任磐听了,更为慌乱。原来京中杀人必在菜市口,任磐恐要斩首,故问有无 “菜市口” 三字,就是这个原故。当下任磐听得那侍卫官之语,以为谕旨中必有 “菜市口”三字,不过他不敢泄漏而已,因此慌乱更甚,也吊下泪来。侍卫连催几声 “便服”,任磐手足也不能动,几乎倒在地上。只有两跟人随着,一人插着任磐,一个替任磐易服。总署内各人见了,也为叹息。即卸去翎顶,脱下一品袍服,在随行衣箱取出常衣,替他穿好。那时任磐已面如死灰,象死去了一半。那侍卫官及他跟人料他不能行动,一齐扶着他登了轿子,直往凌相府第而来。……任磐又问侍卫道:“谕旨上真没有‘菜市口’字样么?”那侍卫也不说,祗把头略点。任磐听罢,心上觉为一宽,自忖: 虽然革职,惟此身尚在,凭着一副口舌,这一身本领,不难再行运动开复。正想象间,已到凌府前。

……

计自任磐有旨革职充军之后,从前如翁相得力人员也失了势……这时更无一人敢替张任磐递折分辩,便是爵相李龙翔也不敢与他出头。即从前奔赶任磐门下,慕他声势赫奕,冀夤缘竞进的,到这时惧“党祸”牵连,亦缩埋头脑,不特不为设法解释,连狱中也不敢进去问候。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倏忽盛衰,爱憎顿变。那任磐寥坐狱中,已有旬日,即是起解之期,早有谕旨发下,着地方沿途派员管押,休得疏虞。

张任磐被革职充军之前,因参与戊戌变法活动而险遭查办,他烧毁了康有为的书信,以巨款贿赂凌中堂,并结义为兄弟,终于逢凶化吉。不料其子与凌中堂之子争夺男宠,被凌中堂之子设计陷害。凌中堂反目为仇,又向西太后面参,张任磐再次因 “党案”被严办。这里写张任磐到凌府听谕旨情形,是他宦海浮沉的终结,但作者并不详叙“党案”本身,而是着力于表现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侧重于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描摹张任磐的心理变化尤为出色,用一系列的细节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层次井然,跌宕有致,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

《宦海潮》以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和重大的历史事件为题材,虽兼有抉摘社会弊恶的谴责小说和演义小说的写法,但主要的还是通过日常生活场景描写来反映世态人情,描摹世态情伪,这正是他的小说最基本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