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甲,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男主人公。小说见于冯梦龙所编之《警世通言》第三十二卷。
李甲,字子先,浙江绍兴府人。因朝廷纳粟入监,在京城做太学生。与同乡柳遇春游教坊司院时,相会绝色名姬杜十娘,遂“把花柳情怀,一担儿挑在他身上”。两人情投意合,朝欢暮乐,终日相守,海誓山盟,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作者笔下的李甲,无疑是封建社会中的一个贵族公子哥儿的艺术形象。他风流年少,恋花贪色,大把使钱,胸无大志,把美好的青春年华消耗在绮罗队中。而且,他性格中还有着一个致命的弱点:软弱。就在他和杜十娘“如夫妇一般”,处于如胶似漆的交往期里,对杜十娘的“有心向他”,始终不敢答应。因为他“惧怕老爷”。而李甲的父亲是当朝的一位布政大官。其闻知儿子嫖院,勃然大怒,“几遍写字来唤他回去”。这使李甲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一方面,他迷恋十娘颜色,舍不得和她分离;另一方面,他又不敢违抗父亲的严命,和家庭彻底决裂。小说描写李甲“俊俏庞儿,温存情儿,又是撒漫的手儿,帮衬的勤儿”,曾使年轻、纯情的杜十娘对他产生了好感,认为他是一个“忠厚志诚”的意中人。饱尝烟花生活苦难的杜十娘,素有从良之志——这是当时青楼女子试图跳出火坑的唯一希望——以为机会难得,并把终身托付给他,因此在枕边常议及此事。然而,此时的李甲早已囊空如洗,拿不出鸨儿开价索要的三百两银子。杜十娘叫他向诸亲友借贷,一连奔走了三日,分毫无获。严峻的生活现实几乎把李甲逼上了绝路。杜十娘逃离苦海的欲念实在太急迫了,乃至于她一时看不透李甲的真实心肠。她拿出暗中积蓄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私赠李甲。这一片真情,使走投无路的李甲“惊喜过望”,也深切地感动了柳遇春。在挚友的真诚帮助下,李甲凑足了三百两银子,为杜十娘赎了身。 “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李甲和杜十娘终于双双踏上了归途。
但是,等待着他们的并不是理想中的幸福生活。在路上,杜十娘和李甲商议起“何处安身”的问题。李甲回答: “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归,必然加以不堪,反致将累。辗转寻思,尚未有万全之策”。从这段话中,可见他未能跳出封建门第观念的传统樊篱。他把杜十娘不是当作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来看待,而仍视她为是地位卑下的“妓”。在这里,李甲表面上似乎只是表达了父亲的意思,但在骨子里,不也正是吐露了这位纨绔子弟真实的心声吗?原来,在李甲的心中,一直横亘着“老父”的阴影,迟迟未退。而且,到家日子的渐近,这一阴影越发巨大,成为压在他心理上的沉重负担。应该说,对杜十娘人格的践踏,正是造成这一爱情悲剧的真实根源。如果我们对照李甲和卖油郎秦重对待同是妓女的杜十娘和莘瑶琴的不同态度,那么,这一点可以更看得十分清楚了。小说描写至此,杜十娘刚跳出火坑的欢愉,可说是一扫而光,而一种隐伏着的新的更大的灾难正在悄悄地向她逼近。
果然,两人行至瓜州渡口,路遇徽州盐商孙富,拉开了这出爱情悲剧的帷幕。 “生性风流,惯向青楼买笑,红粉追欢”的孙富,一见杜十娘,立刻为她的美艳搞得魂摇心荡,不能自持。他依仗手中的巨富,和李甲做起贩卖杜十娘的勾当。他说: “尊大人位居方面,必严帷薄之嫌,平时既怪兄游非礼之地,今日岂容兄娶不节之人。况且贤亲贵友,谁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兄枉去求他,必然相拒。就有个不识时务的进言于尊大人之前,见尊大人意思不允,他就转口了。兄进不能和睦家庭,退无词以回复尊宠。即使留连山水,亦非长久之计。万一资斧困竭,岂不进退两难!”这番话,在李甲听来,不啻是一记记重锤,句句打着心病, “不觉点头称是”,陷入了孙富的圈套之中。狡猾的孙富凭借着他多年闯荡江湖的经商本领,早已摸透了李甲的心事,遂把话锋一转,专在“妓”字上做文章:“自古道: ‘妇人水性无常。’况烟花之辈,少真多假。他(指杜十娘——引者按)既系六院名妹,相识定满天下;或者南边原有旧约,借兄之力,挈带而来,以为他适之地。”李甲的思想本来就不坚定,在孙富的一番花言巧语之下,早已把十娘原先对他的一片深情抛之九霄云外,所以,当孙富说出: “兄倘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作,仆愿以千金相赠”的话时,李甲彻底动摇,迈向了背叛杜十娘的道路。他认为孙富的话,使他完全“顿开茅塞”, “说透胸中之疑”。笼罩在李甲和杜十娘头上的一场悲剧,顷刻间便变为活生生的现实。当李甲回到杜十娘身边,向她倾诉孙富之计时,十娘知道自己已被出卖, “明珠美玉,投于盲人”,真挚的痴情付之东流。面对猝然而降的厄运,她没有哀求,也没有恸哭,镇定自若,从容刚烈地演出了“怒沉百宝箱”的悲壮一幕。这凛然的行动,是对李甲之辈的无情批判。面对着觉悟了的杜十娘,李甲先是“欣欣似有喜色”;接着“不觉大悔”, “又羞又苦,方欲向十娘谢罪”;最后是“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小说在将李甲与杜十娘作了强烈的对比后戛然而止,让人回味无穷。
以前,不少评论都视李甲为负心汉的艺术形象,这诚然是不错的。但仅仅看到这点,似乎还只是停留在皮相上。应该看到,李甲的“负心”,有着深刻的社会和思想根源。他同明代的其它拟话本小说,例如《金玉奴捧打薄情郎》中的莫稽和《满少卿饥附饱扬》中的满少卿等负心汉的艺术形象相比,有着新的意义。在李甲这一艺术形象身上,作者所要着意鞭挞的,不仅仅是一种道德的“恶”行,更主要的是把笔触刺向了罪恶的封建社会。这是我们要从李甲这一艺术形象中所要获得的思想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