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岭南的乡村进到县城,已经多个年头了。经常奔走在报馆书店,清闲时的一碗茶水,会使我时常想起家乡的人与物·。趁着梅雨,不知是泪水掺了雨珠还是雨水顺了油纸伞的破洞,让衣襟湿润。回味家乡,我便有一种特别的感触,精神的渴望是来自书斋的那片朗读声,想到这里,又回味起放课后冲到柳巷买炊面垫补的情景,那炊面不比县城的吃食,却是惦记的美味。
那是在巷尾的一家馆子,木帘掩住红漆的桌凳。到了午后,里面传来吵闹声,坐满了客人。那馆子的主人听说是外乡来的厨子,盘下原来作木器店的屋子,做一碗吃食给乡邻。他人矮胖,皮肤黝黑,却有好手艺,做的一碗好饭。店里满了客人,他在厨房里早已满了大汗,手巾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却不着急,走了最晚一桌客人,才盛一碗葱花面坐在门前。这时候已经是傍晚。食客打趣道“面条张,你真是只有劳累的份儿了!”他一搭手巾,笑道“家传的手艺,我不能砸了招牌。”传闻他祖上是水军抗倭时舰队的厨师,安营扎寨没有什么美食,就地做一碗汤面,将士吃了好精神。
他的手艺传到邻村,邻村的住户也常绕山路来吃,当然,如果过路的人听闻,也会走几多里山路来。面条张在开门生意时总会和上一大盆面团,为了常客吃的饱,也为了路人能填肚子。遇到无家可归的逃荒人,他总是将人拉到面馆,下一碗炊面,撒上葱花,油油亮亮,让人暖意融融。“面条下肚让人有力气”他时常说,“有钱人吃得,咱老百姓才吃得香嘞。”当他把面条端到我面前时,不忘拍拍我,“好好读书,出息了别忘乡里的穷苦人。”面的温热和那话的温暖仍旧似曾相识。
后来,客人少了许多,从山外来的路人说,日本兵要进山了。大家开始商量起收拾些细软进林子躲躲。面条张饮了口茶,“咱就是个做吃食的,没那么多气力打仗,也还可以给过路的前线兄弟一碗饭不是?”在大家收拾好了家当,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后厨和面。不久,日本人进山了。
胖翻译跋扈的样使人牙根痒痒,只有面条张一人在树下哼小曲儿。“你,就是那个面馆的厨子?”胖翻译把抢拍在桌上,面条张收起瓜子皮,均匀地洒在桌上。“太君要个做饭的,听说你手艺,赏你个脸。”胖翻译从口袋摸出大洋扔在桌上。
“咱的面只有在咱的面馆才吃的出味道。”面条张吐出的瓜子皮落在胖翻译的黑皮鞋上。
“水用的是正宗的西岭水,面用的是正宗的南小麦,葱是北边的大葱,咱地道的东方吃食不在这儿咋能让小东洋吃个人仰马翻?”瓜子吃得差不多了。
胖翻译气的脸发青,来之前日本人交代过一定要吃上一碗炊面,他只好收起枪快步回去。
午后,面条张收起门帘,一瞧,日本人真来了。他们进店坐了下来,胖翻译端了几碗面在桌上,之间他们呦西呦西地叫着,面条张见不得这副德行,就站在门口嚼着大萝卜,嘎吱嘎吱,响亮有劲。
过往的行人见他,愤愤的唾一口。先是茫然的的他,随后转身掩住门帘,将门大力关上。
几个时辰过后,有人跑到林子里吵嚷,大家连忙从土棚跑出来,在山坡看柳巷,面馆已经坍平,有人说是使了火药,面馆冒出的烟雾十分呛鼻。乡邻没有被烟呛到,却湿了眼眶。
面条张也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