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小时候,在我脑海中许多未成型的概念中,“老家”无非是爷爷奶奶、砖瓦房、院落里的鸡鸭鹅羊。这些对身为孩童的我来说,无疑是亲切温暖或是新奇有趣的。只是有一条是当时的我为之反感的,那便是老家遍地坑洼的土路。即便是舒坦地坐在车里,走这条路要格外地提防,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在摇晃的车厢里磕到额角——况且那时坐车,还须同二伯一起。
不管这条路是多么狰狞与讨厌,他在我童年时对老家的画面中占有浓重的一笔。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刚下过雨,那条路淋了雨,变得泥泞不堪。汽车只能在泥淖里无助地打滑,唯一的办法就是弃车步行。其实当时我们离家只有几百米,但由于每一步都要考虑落脚点,加上裤脚也沾了泥变得沉重不堪,步伐慢了许多。我从小就厌恶又冷又黏的东西,所以直到在巷口看见爷爷,我的情绪一直都很糟。等到一家人都围坐在火炉边,伯伯们和爸爸对爷爷说他不用出来接我们,而我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裤脚的泥在炉火的炙烤下变成结实的土块,一块块地附在腿上。突然,我明白了之前那些土块是怎样整齐地排在爷爷的裤子上的,便“咯咯“笑了。爷爷看到我笑,他也笑,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这倒不是因为他知道我为什么笑,而是只要我一笑,他就会笑。这在那时的我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后来,这条桀骜不驯的土路,终于被披上了石子做的外衣,虽然过车时总会有石块撞击的声音,但至少不会有人会因为回老家而满裤泥浆了。
奇怪的是,老家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加热闹,堂兄堂姐们有的外出打工,有的上了大学,而爷爷常常会在电话里问起,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终于在一次国庆节,我放下手中的笔,随老爸回家看望爷爷。坐在老爸的车里,望见路上真如爷爷所说的铺上了石子,我的心头却少一份应有的惊喜。当时正赶上收玉米,老爸便让我帮爷爷干农活,我当然不敢不从,而爷爷又高兴坏了。然而,对于一个书呆子而言,玉米锋利的叶与飞扬的穗可比写几个字可怕多了。不得要领的我,只是在田里装模作样的浪费时间。爷爷手把手教给我旋动玉米棒的方法,我强装出一丝笑容,爷爷看见我笑,他也笑——可当我看到他那沟壑般的皱纹里流淌的汗水时,心中却闪过一丝凉意与歉疚。就是坐在爷爷的三轮车上,我的心也像车上的玉米一般,在石子路上出现异样的跳动……
最后一次见爷爷也是在国庆节,但奇怪的是,这次的记忆却异常模糊,只有几幅画面——猛然消瘦的爷爷、刚建成的一段水泥路上晾晒的玉米,以及放下车窗的一声再见——那时我对爷爷说的最后一声再见。
两个月后,爷爷永远在他的玉米地下睡着了。我们都去为他送行。当我最后一次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发现村里竟修了好多水泥路,老爸说那是最好走的一次,而车也很稳当。终于能安稳地坐在车里的我,心里却如多年前走在土路上那样颠簸……
的确,回家的路是一年比一年通畅,但我竟有些怀念那些越过坎坷后才能回到家中的日子,或许这些便利,缩短了物理上的距离,却又在某些说不清的地方把这些距离又补了回去。想到这儿,我只好像个犯错的孩子,仓皇地逃开这种想法……
后来,奶奶搬到伯伯家里住。快三年了,我始终没再踏上那条回家的水泥路。想必那通往小院的一段,已被杂草覆盖了。而这一幕,也许是对作为爷爷家里最疼爱的人的我而言,是一种警示或是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