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一)
李顺猷最终决定在驿城古护城河畔过我们的第三个中秋。
“入秋了不会有什么蚊虫,也好看看月亮。”
我和韩子朔一反常态地绝对同意。谁也没有提起前两年每逢佳节的聚会地点辩论会。纤弱的柳盈盈在视频通话里和李顺争得面红耳赤。那时候李顺猷无比坚定地大声说去护城河边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看月亮,还不如蹲在家里吃榴莲五仁馅月饼。
“其实,这地方没那么糟糕”。
韩子朔娴熟地摆弄着烧烤架上的物件,串好的羊肉在跳动的火舌上滋滋作响,鲜红色的羊血流动着凝结,炭火的光映在李顺猷僵直的脸上,投入他晃动的眼眸中。秋风一阵阵地吹落街边的银杏叶飒飒作响,河风从耳朵另一侧猎猎而过。我下意识地把冰冷的手插进脑后热乎乎的头发里。天上圆乎乎的月亮,冻结了让人无可奈何的气氛。
“中秋节快乐。”
李顺猷用玻璃杯汲起一弯小城的河水。
啪。
(二)
“中秋节快乐呀。”
烫了内扣后的柳盈盈穿着ONLY最新款的大衣,容光焕发地坐在驿城一家咖啡店里。未消的暑气弥漫在空气里,赶在阳历九月初的中秋格外温馨可爱。我揪住柳盈盈卷卷的发梢摆弄个不停,头顶着寄宿学校统一要求的齐耳短发唉声叹气。韩子朔和李顺猷坐在我们俩的对面,用吸管扫荡着抹茶星冰乐的最后一点白色泡泡,发出夸张的嘬嘬声。
“无业人士的非主流生活。”李顺猷凝视着柳盈盈卷曲的发梢。战士一样地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自己寸草不生的光头,表示对新学校更加严格的校规校纪嗤之以鼻。韩子朔配合地作出政教老师凶神恶煞用不锈钢大剪刀推平李顺猷那头迷人茂密头发的情景,我倒在暑香的桌子上笑得像一朵油菜花。这时候柳盈盈扬起了少女精灵的脸颊,显得脖颈处瘦削的锁骨一突一沉。
啪。
一沓雪白的英文材料被柳盈盈从挎包里抽出来平摊在桌子中间。一指节厚的A4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柳盈盈娟秀刻整的字迹。李顺猷抽出一张仔细读时连连啧啧,本就幽深的眉毛在眉心凝成了一个疙瘩。韩子朔无敌流利的英语口语也败下阵来,对着繁杂的词汇连声嗷嗷惨叫。
“我上周去北京参加学校面试通过了,再过几周就去墨尔本报到。”
李顺猷“哦”了一声,轻轻地放下柳盈盈的英文材料。空气开始沉默。那时候窗外黄昏散去,夜幕里闪烁起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广告牌,咖啡店里也点起了暗黄色灯光。夏天的余温被夜晚裹挟着散去,我推测那时窗外有略带寒意的秋风了。
回家之后韩子朔给我发短信说
“好像忘记了一起看一眼月亮。”
(三)
我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和柳盈盈两天一次的省内长途电话。在离驿城一百二十公里省会城市的寄宿学校里过着平平淡淡的寄宿生活。唯一让我觉察时间推移的,是电话厅外一天凉似一天的秋风。
“驿城的冬天降临时,澳大利亚的夏天就开始啦。”柳盈盈总在电话那头欣喜而热烈地向我诉说着驿城渐变的一切。其实那一切也与我所在的地方大同小异,我更愿意听听她讲自己未来南半球的高中。与袋鼠和谐共处的呆滞绿色校服啦,来自各大洲的未来校友啦,南半球的语文考试啦,自己联系的寄宿家庭啦。柳盈盈说她为开学第一场辩论赛忙得焦头烂额时,我告诉她我也在和数学周练死缠烂打,为第一次期中考试手忙脚乱。。
直到期中考试前一天,我哆嗦着来到电话亭前插上电话卡,很久时间过去了却只有陌生的滴滴声。
我想柳盈盈两天之后还会在接电话。于是很快我转身走了。
(四)
期中考试两天后,韩子朔给我发来短信:“柳盈盈三天前去墨尔本上学了。”
“她一直不想把机票的时间告诉你,怕你期中考试受影响。”
仲秋的寒风把校园里的银杏叶拨弄得哗哗作响。梧桐树老僵硬的树皮划落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呻吟。这时我想,驿城这里的季风气候,也许春秋很短,天气骤变也快,但每个季节都是清清楚楚的。李顺猷告诉过我柳盈盈去墨尔本这条路三年前就计划得清清楚楚的,一年一次的假期只能把驿城留在梦里。一分钟十几块的电话费而会音信全无一般。李顺猷声称自己赞赏这种不存在拖泥带水的不辞而别。
“柳盈盈一直是一个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人。”
李顺猷说完以后在月光下小声地唱起了歌。
“谁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五)
“中秋节快乐呀。我在这儿买到了蛋黄馅月饼。”
柳盈盈纤长的脸出现在视频通话框里。画面里的她一身绿色的校服连衣裙,举着手机在卧室里,然后把镜头对准了窗外酱紫色的天空。墨尔本春季和煦的海风和着东澳大利亚暖流的水汽隔着烫热的手机屏幕吹到驿城古护城河边。柳盈盈说南半球浓云密布的晚上看不见月亮。李顺用纤长的手指拨弄着头顶风生水起的头发,三个人在护城河畔的炭火边对着温暖的手机屏幕笑得像油菜花。
回家后韩子朔发短信说
“好像忘了看一眼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