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天台边上的病历单吹起,那片惨白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坠向黑夜。它的主人在远处点着烟,火光若隐若现。
“话癌晚期”这四个铅打字刺痛了双眼,“你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到了晚期就算做一些治疗,疗效也甚微。你所剩的字不多,当最后一个字从你口中说出,你也就到了死期。”医生的话不停的在脑海弥散,漫透了心。
他笑了笑,真是讽刺,自己一个娱乐圈大咖,名字说出来整个圈子也要抖三抖,名气、金钱、地位样样不缺,却偏偏得了这样一个连钱都治不好的顽疾。猛抽几口,他掏出手机,编了条短信给胡导,他想休息。但是休息?又能去哪?脑子里却一晃而过那个边陲小镇,夜里的风很辣,吹红了他的眼眶,他想到了童年。记忆里没有父亲,只记得那漫天的黄沙,记得那个他被抛弃的夜,记得那个他记恨一辈子的女人。
他扬起头,几颗星星正发散着亮光,闪着磷色的光辉,织成诡异的图案。
鼻头猛然一酸,被烟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他骂了一句娘,捻灭了烟头,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和因急速下降而脱离重力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叮”电梯门开了,眼前的世界却让他大吃一惊。
周围的小平房挂着“社会主义好”的红条幅,街上男男女女汇成一片军绿色的海洋,他新奇的逛着,这是回到了过去?他拦住一个路人,“这是哪个片场?我可是著名的…..”他话还没说完,路人像是看神经病一样落荒而逃,他摸不着头脑。星星一瞬间少了许多,像是在记录他最后能说的数字,在临死前能有这样一番游历,倒也不枉我这一生。
笑容突然被浓稠的苦涩黏住,眼前大巴车离去扬起的尘土,却像是给了他一巴掌不知所措,大巴车后车窗上是幼时的他,奋力挣扎哭喊着想要逃脱周围的控制,却终归是徒劳。
生活被强制按下了重播键,明明知道结局,自己却依旧痛地心甘情愿。黑暗里云朵一丝丝地游移,慢慢遮挡了星子的光辉,死亡的虚无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苍天又绕过谁。
大巴在地平线上化为一个点,不远处路灯下的身影终使他所有的情绪一瞬间爆发,愤怒撞击着他的四肢百骸。那个女人,那个自己白叫了几年娘的女人!为了钱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好啊,刚把我卖了,数钱数的正高兴呢吧!他的眼神把她撕得粉碎,气血涌上脑袋,身体的虚弱更甚。
“二赖,我这就去市场上逛了一会儿,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你还我儿子!”她双手死命地扣住另一个镶金牙的男人,势要把他撕裂开来。
“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城里的大官儿缺个儿子,你儿子一眼就被选中了,他跟着人家不比跟着你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红票,食指用口水抿了抿,来来回回数出五张 “呐,不白要,人家给的五百块钱,还有啊,别想告官了,告官也没用,谁让人家就是官儿!哈哈哈哈”金牙油腻地泛着光让不远处的他恶心。
“我不管,他爹是地震时为了救我们娘儿俩才死的,我不能连儿子都没了!你还我儿子!”她哭喊着捶打那个男人,男人不耐烦了“好话说尽,别不知好歹。”他一把把她推倒在地,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刹那间,他突然明白,这是一把刀,过了三十四年,刀子生了锈,还是把刀,现在在他心里拼命搅动,锈斑扎得自己无处躲藏,他没有方向地奋力奔跑,四周景色迅速在他眼前退去,平房变高楼,母亲为了找他几十年的决心却不变,那慢慢长出的白发,眼泪和脊背的微驼,每一幕都扎得他心疼,他知道他欠她一句话,一句迟了几十年的话。
黑夜的残影所剩无几,依稀可辨还有三颗星子还在天边挣扎,亮得执拗。
眼前清晰之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这次他站在那个熟悉的小院里,顾不上翻天蹈海的记忆,望着玻璃窗边的她,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孩子在沙发上睡着,被角垂在地上,老式电视叽哩哇啦吵个不停,桌子上是他刚出生时的照片,已经发黄卷起了毛边。
这一切真实得像场梦,好像在梦里喝上几坛酒,然后醒来酩酊大醉地过完这一生,他笑了,迈步进去,娘,他缓缓开口……
三粒星子隐了,苍穹一片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