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让我走?不可能!”你猛地站起来,双手锤在并不怎么结实的圆木桌上,怒目圆睁,看着面前满脸无奈的中年男子。
“唉!你先冷静,这学生还在外面呢!”
你仿佛想到了什么,不满地看了那男人一眼,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坐下,坐下。听我说完。”
你扶着椅子把手,胸膛一起一伏,缓缓地坐在椅子上。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我知道,这么长时间,你和同学感情总归是有的,可什么比得上你的前途呢?再说了,你都这么大了,父母还在城里呢吧?当初你瞒着爸妈来这小山沟里,他们是怎么想的?你总不能像我这样一辈子我在山沟沟里呀。”
“可是……”你刚想反驳,听那男人说:“好了!别可是,上面只给你三天,回去好好想想。”他将手拍在你肩膀上,双眼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你,你突然愣住了,寒毛顿时竖了起来。你好像从那双漆黑的眼中看到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你不知怎么走出了那间小屋子,你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的迈出一步,踏在楼梯的的台阶上,发出‘嗒’的一声,你的思绪也随之飘远。
三年前,你是瞒着父母来到这个小村,至于为什么到这里,你不知道,所有你知道的只有“你是这篇小说的主人公”,你来到这里是作者的安排,读者想看什么,作者便安排你做什么,你的感情总是抽离于故事之外,可是今天怎么就因为调离通知而失去理智了呢?你实在想不通,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你心中埋着。
你来到这个村子后,在一所贫困的小学当起了老师,按理说,每年政府,希望工程都在这所小学里费了不少心血,可这所小学还是那么破旧,学校的桌椅还是从其他学校淘汰下来重新刷的。反倒是校长的屋子是新建的,你虽然很奇怪,但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你,在这个缺水的村子,守着这么一个没有“希望”的小学,抗拒早就冲淡了怀疑,开始的时候,你想着逃离,每天重复重复向村外走去,而你…没有办法走出这个村子,你终于明白,这个故事,是你的人生。也是那时,你终于认了命,安心在这所小学教书。你接的第一个班,同学都很喜欢你,即使那时的你还带着对世俗的戾气与抱怨,而在这个和谐的班级,你注意到了一个孩子,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角落,上课,下课都是一个人,别人叫他,他只是动动眼皮,到后来,干脆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你认为他天生孤僻,性格如此,直到
“哎呀,你别管虎子了,他就是个孤儿,被爹娘抛弃了!一个从小就没说过话的哑巴而已,你再这样,我们就不和你玩了。”
那天,你偶然听见几个孩子玩闹时的话语,你愣住了,“孤儿…吗?”你喃喃道,复杂的眼神看向那个孩子。暗暗作下了打算
后来,你在上课时,总有意无意的夸奖虎子,虽然同学都很不解,但你能看到虎子在你提到他的时候,总算有些反应了。
这天下课,你走到虎子身边,笑着弯下腰,看向虎子。
“虎子。”
他抬眼看向你,你伸出手,准备摸下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虎子突然缩了回去,躲在椅子后,你的手停在半空中,而你却丝毫不感到尴尬,把手轻轻放在虎子的课本上,注视着虎子怯懦的眼神,缓缓开口,用你最轻柔的声音对他说:“虎子,不要怕,这条路,我们一起走,好吗?”你看着眼前的虎子,可他依然躲在椅子后,你笑着收回了手,内心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教室门,你不知道的是,在你身后,虎子那暗淡的双眸中有了些许光亮。
之后的几个月,你和虎子都是如此正常的生活,令你欣慰的是,你和虎子的关系,总算是破冰了。虎子也终于愿意对你的行动作出反应,你知道,虎子不是哑巴,可他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你也不急于这一时,虎子的性格总归是慢慢开朗起来了,和同学也能闹一阵了。打打闹闹中,快过年了。
今年是你来到村里的第一年,你打算和虎子好好过一个年,你从村民口中了解到,虎子自从父母相继离世后,就一直住在学校校舍,你心疼虎子一个人,便将他接来与你一起过年,虽然同是校舍,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毕竟今天是除夕啊。
屋外大片大片的雪花夹着风雪从天空中落下,打在贴着红窗花的窗户上,很快融化成一片水渍,屋里是一大桌好菜,你喝了点农家的浑酒,带着笑意,看向在暖炕上坐着的虎子,你的眼神随着他看向屋外打雪仗的同学,心下了然,笑了笑。
“虎子。”
虎子立刻转回身子,低下头,不看窗外一眼,时不时抬头看你的反应。你噗嗤笑了出来,看着虎子。
“去玩吧,今天除夕,早点回来!别太疯了,当心感冒。”
虎子双眼突然有了光,猛地点了点头,拽下身旁的衣服,推开门向外跑去,你看着虎子欢脱的背影,生出了些许感慨。
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天色越来越黑,“咚咚咚”你打开门,看到浑身被雪打湿,但脸上洋溢着笑容的虎子,他正注视着你,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双眸闪晶晶的,可你内心一惊,收敛了笑意,立刻将他扯进屋,给他换了干衣服,将厚棉被盖在他身上。你应该生气的,可你却看着虎子的笑容,叹了口气,跟着他一起笑起来。“这下可要感冒了。”你不免担心道。
果不其然,到了凌晨,虎子发起高烧来,你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个时候,村里的卫生所早就关门了,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你只好拿来厚衣服将虎子紧紧裹起来,抱在怀里,推门向村里大夫家中走去,大雪此刻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冰凉的雪片打在你的额头上,寒风刮过你的脸庞,你伸手,用手替怀中的虎子挡住风雪。
“老师…..”
你突然听见怀中的虎子在呢喃些什么,可耳旁的风呼啸着遮盖住了全部的声音。你无法理会,只往前走,短短的一条路,你如同走了几千里才终于到了大夫家中,你不停地拍打大夫家的门板,却始终无人应答,你无助的回头看向空中的漫天大雪,刚要回去的,门开了。你内心终于有了希望,看着大夫给虎子喂了退烧药,你便守在虎子床边,看着虎子面色渐渐恢复正常,你紧绷的一根线突然放松下来。
在第一缕阳光洒过白雪皑皑的地面,虎子睫毛微颤,睁开眼睛,他转头看向在床头打瞌睡的的你,眼中顿时噙满泪水。
雪停了。
你的思绪拉回现在,你下了楼梯,可还是忘不了那封调职通知,回到校舍,今天是你来到这的第三年,“又是除夕啊”。你看着窗子上的窗花出神。突然,你看到有火光,你揉揉眼睛,再看向窗外。
“着火了!快跑啊!”
你突然听到屋外的人们大喊着,你意识到了危险,推开大门,三步并作两步,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梯,看向着火的校舍,火苗不断地向上“噌噌”的冒着,大雪在浓浓的黑烟中洒下,你跑向着火的校舍,看到被火光映亮脸庞的孩子,不禁松了口气。
“老师!虎子和校长在里面!”
“什么!”你的心砰砰的剧烈跳着,你注视着被大火吞噬的校舍,手心冒着冷汗,你踏进校舍,内心的声音却在告诉你不许去,而你脚下却没有丝毫犹豫,你冲上楼梯,看向被火舌包围的虎子房间。
“虎..咳…”“虎..子…咳”你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被熏红的双眼看向虎子的房间,手抬起,刚要开门。
“虎子在这儿!”
你怔怔的回头看过去,火光之中,校长正护着被烟呛晕过去的虎子,你扶着墙壁,踉跄地走向他。
“校长,虎子给我,我们一起逃出去!”你向校长大声喊道
“你们走吧,我被这柜子压着了,况且…我也该赎罪啊!这场大火,怪我啊!”。
你突然想到了什么,“赎罪?”你看向校长,一切都明白了。在你愣着的时候,被烧断的木头从天花板上坠落,挡在你和校长中间。
“虎子给你,接好了!好好活着吧。”校长用尽最后力气将虎子抛向你,你抱住虎子,眼前校长最后的笑容被火焰与浓烟淹没。
没时间再犹豫,你又一次抱着虎子,冲向大门,校舍的木梁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在火舌的包围下,摇摇欲坠,你抬头看向木梁,又看了眼距离不短的门口。明明就差一点了!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出去了。
“你要死了!快!扔下他,自己逃!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已!而你是这篇小说的主人公!你要死了,这篇小说就结束了!”你仿佛听到什么人在劝阻你。
“他…不是过客,他是我的救赎啊。”
你看了眼怀中昏迷的虎子,摇摇头,笑了出来,泪水划过嘴角砸在虎子的额头上。
“人不光是活着,总得做点什么,总得做点什么啊。”
你伸出手,将虎子抛向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舍不得啊,只是舍不得而已啊。从你来到这个小村的那天起,从虎子的眼神看向你的那天起,你便再也无法再抽离于故事之外了。
你看着坠下的木梁,嘴角挂着笑,眼眸中倒映出火光。你仿佛又听到那年大雪,虎子病中的呢喃。
“我要结束我的一生了,这支离歌,注定要这么结束了。毕竟….看客最喜看别离啊。”你闭上眼睛,等待炙热的火焰,因为它在这个除夕夜里是那么温暖。
又是一年大雪,一名青年在路上踏出一串串脚印,薄薄的雪花片落在他肩上,化成水滴,他望向远方的小村,眼中尽是温柔。只听到那轻轻的一声:“老师…”
沧海桑田,唯有记忆与爱不曾改变,时光轻轻,不着痕迹,从海洋走向陆地,从荒漠演变森林,却又在故事开始的那一瞬重遇最初的你,仿佛你仍然侧耳,听我哼唱这支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