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咏梅花诗鉴赏
春风岭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断魂。
岂知流落复相见,蛮风蜓雨愁黄昏。
长条半落荔支浦,卧树独秀桄榔园。
岂惟幽光留夜色,直恐冷艳排冬温。
松风亭下荆棘里,两株玉蕊明朝暾。
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扣门。
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
先生独饮勿叹息,幸有落月窥清樽。
这是苏轼流落惠州(今广东惠阳)时所作。苏轼是绍圣元年(1094)十月到惠州贬所的。苏轼一生在政治上始终不得意,屡遭当政者的排斥和打击。这次遭贬不过是无数次打击中的一次。饱经风霜的苏轼这时已是年逾六旬老人了。他身体条件很糟,两眼昏花,仅辨道路,左手麻木,右手无力。特别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他自己的遭遇也给家人带来不幸:“家属流离,污辱亲旧”(《与程德孺书》)。他只好说“业已如此,但随缘委命而已”(《同上》),来安慰自己。苏轼在惠州先后住过三个地方,合江楼、嘉佑寺、白鹤峰。松风亭就在嘉佑寺附近。这一带景致优美,四面有松三十馀株,苏轼就寓居其中。后来又在白鹤峰买田筑居,才离开嘉佑寺,他在松风亭下看到梅花盛开,不禁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赞美梅花的名篇。
“春风岭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断魂。”说出了苏轼无限感慨。当年苏轼赴黄州贬所时,经过湖北麻城县春风岭,正遇上梅花盛开,曾写有咏梅花诗:“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他以为那次打击应该是最后的一次,那曾料到,更严重的迫害接踵而来。当年在湖北春风岭上所咏的梅花,如今又在惠阳相见了。“岂知流落复相见”。表明苏轼对此颇有意外之感,更何况又是“蛮风蜒雨愁黄昏”时候呢? 心情尽管惨淡,但写到梅花时,却又情态宛然:“长条半落荔支浦,卧树独秀桄榔园。”特别突出此地此时的梅花独特之处,与荔枝不同,与桄榔也不同,如果说这仅是外貌的差异的话,那么紧接“岂惟幽光留夜色,直恐冷艳排冬温。”一句则分明是梅花精神写照。她不仅仅以其夜色之中幽光照人,而且她的冷艳的神情,就是那冬之寒,相形之下也显得“温”,而要被她排遣掉。冬本是有寒无暖,在梅花相比中,冬也显得温,就强调了梅的冷艳无以复加了。这种孤傲清冷的冰清玉洁的品格不正是苏轼自己风貌的写照吗?不正是百折不挠,不肯向权势屈服的冷艳之态的写照吗?语调是那样的从容不迫而又坚定执着,只有饱经忧患而始终不屈的人才能真正认识发现梅花的美,或者说才能赋予梅花以坚贞品格美。苏轼一生从不肯为个人荣华富贵而阿谀奉迎,他始终以为天下计的胸怀诚恳待人,秉公处事,明知不合时宜却仍然不肯改悔。说他具有梅花傲然独绝的品格是当之无愧的。梅花不仅不同荔枝、桄榔,而且是处在“松风亭下荆棘里”恶劣环境中。险恶的环境起到了烘托作用。“两株玉蕊明朝暾”。又借用玉蕊花的白描述梅花的特点,因为是黄昏时节,蜒雨之中,所以,白就显得可贵,难得说她一定能在明天的早晨焕发光彩,体现了对黑暗和荆棘的蔑视;荆棘不能伤害她,黑夜不能包围她,她从“幽光”而至“暾”,能享受阳光的温馨。同样体现了梅花或者说苏轼的坚定执着品格,乐观向上的态度。上述都是见梅花盛开时就花写花。接着笔锋一转,“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扣门”就是突发奇想,将梅花比作美人,自空而降。据《名胜志》说,飞来峰在罗浮山东南,有梅花村,隋赵师雄过此,见美人淡妆素服,遂与其饮醉,及醒,乃在梅花树下。清人纪昀非常欣赏这句,说:“天人姿泽,非此笔不称此花。”从诗的行文笔法看,这一句确奇妙之处,给人以空灵洒脱之感,与前此的梅花描绘虚实相映,情趣顿生。接下一句“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表面说的是赵师雄醒后见梅花树之事,但那充满哲理意味的“妙意有在终无言”不也可以看作是苏轼自己的内心独白吗? 面对盛开的梅花,苏轼想到了以往被贬的遭遇,不禁感慨万端,继而发现了梅花独特姿态和神韵,又为之神往。在奇妙的联想中,他似乎见到了淡妆素服的的佳人自天而降,从虚幻的梦境中觉醒而后,又处于别有会心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妙境之中。最后“先生独饮勿叹息,幸有落月窥清樽。”显然是自我劝慰之语,是对醒酒梦觉的先生——赵师雄的劝慰,也是对自己的劝慰。清樽即酒是进入佳境的媒介,也是见证。“月下缟衣来扣门,”月也是见证,也是媒介。落月尚“幸有”不是仍可值得欣慰的吗? 苏轼就是这样一个最善于自我宽慰的人。善于从逆境中,从不幸中,寻找出解脱自己的因由,显示出他乐观豁达的襟怀。这首诗写出后,时人争相传阅,和者不已。苏轼自己也觉得意犹未尽,又再用前韵写了一首,录以参考。
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
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
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鹤棲荒园。
天香国艳肯相顾,知我酒熟诗清温。
蓬莱宫中花鸟使,绿衣倒挂扶桑暾。
抱丛窥我方醉卧,故遣啄木先敲门。
麻姑过君急扫洒,鸟能歌舞花能言。
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粘空樽。
其格调与前一首相类,但情绪要比先前那首要更为昂扬些,开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