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梅》咏梅花诗鉴赏
韦蟾
高树临溪艳,低枝隔竹繁。
何须是桃李,然后欲忘言。
拟折魂先断,须看眼更昏。
谁知南陌草,却解望王孙。
梅花素以高洁芬芳著称。如何写好这类题材呢? 清代诗话作家朱廷珍在《筱园诗话》中说:“夫作梅花诗,宜以清远冲淡,传其高格逸韵,当相赏于色声香味之外,无烟火气,有冰雪思,乃足为名花写生。”在他看来,梅花乃仙肌神骨,断无七情六欲,否则就是对名花的亵渎。而韦蟾这首诗却偏偏重在言情,写得情意缠绵,声泪俱下,别具一格,非同一般咏梅诗。
“高树临溪艳,低枝隔竹繁。”诗人起笔寥寥十字,就描绘出一幅声色并茂的梅竹图。梅花是这幅画的主体,它高踞于涓涓流水旁边的峭石上,花色娇美艳丽,枝干错落有致,在低垂的花枝那边,是一片繁茂的翠竹。红梅与翠竹交相辉映,梅竹与流水相得益彰,显得画面热烈而澹雅,奔放而凝重,令人爽心悦目。这两句诗运用烘托手法,极力点染出环境的幽美,突出梅花的风韵,表现了诗人内心淡淡的喜悦。
诗题为“梅”,首联写梅,而颔联却笔锋陡转,突然引出“桃李”来。“何须是桃李,然后欲忘言。”何必要等到桃李花开呢? 在这寒风料峭的早春天气里,自有梅花悄然开放,报告春天到来的消息。“然后”一词在诗中的意思是指看到这傲寒怒放的早梅之后,“忘言”的意思是说不必借助于语言叙述,就已经对梅花的高雅心领神会了。以桃李和梅花作比较来歌咏梅花,自古以来有不少名句。白居易说:“莫怕长洲桃李妒,今年好为使君开啊新栽梅》),陆游说他“平生不喜凡桃李”,王冕说:“凡桃俗李争芬芳,只有老梅心常在”(《题月下梅花》)。这些诗句都是通过鲜明的对比,衬托出梅花的高洁。
折梅赠送亲友,这是我国古代的一种风俗习惯。据《荆州记》记载:南北朝时期,陆凯就从江南寄给在长安的范晔一枝梅,并附诗说:“折梅赠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何所有,聊赠一枝春。”韦蟾家住长安附近的下杜,唐懿宗咸通年间,他在尚书左丞任所,曾察访过鄂州(今武昌)。当早春梅花盛开之时,诗人自然会由梅花想到家乡亲人,萌生对家乡的思念,因此也想折梅一枝,赠给思念中的亲人。“拟折魂先断”一句,妙在“拟折”二字上,它极其准确地表达了诗人想折梅又不愿动手去折时的复杂而细腻的思想感情。诗人既想折梅相赠,又担心赠梅之后亲人之间仍不能相见,反而更增加了亲人对游子的思念,因此又不愿动手折梅。“魂先断”即“先断魂”的倒用,诗中用来形容诗人内心的极度伤感和痛苦。
在前三句诗中,诗人由赏梅、折梅引起的感情变化还只是停留在内心深处。“须看眼更昏”,待到诗人告别梅花再看它一眼的时候,那种强压心底的思乡之愁终于不能自禁,突然喷涌而出,两眼潸然泪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昏昏然难以辨清。诗人用“情重更酌情”的手法,把缕缕乡愁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谁知南陌草,却解望王孙。”诗人把思乡的愁绪强拖回冷酷的现实中来。这两句诗用的是《楚辞·招隐士》中“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的典故。“南陌草”代指家乡亲人,“王孙”则是诗人自喻。诗人借用这个典故的意思是说,家乡的妻儿老小,殷切期待着游子早日归来,我也同样盼望归程到来,但是“何处是归程? 长亭更短亭。”这种痛楚的思念何时是个尽头? 怎样得以解脱? 诗人自己也心中茫然,亲人之间只能遥相思念。“谁知”和“却解”两个词,情真意切,充分表现出宦游他乡的游子强烈的羁旅之愁、思乡之苦。这两句诗和李义山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诗句,有异曲同工之妙,表现的是同一种感情。
古人提倡“诗有三深:情欲深,意欲深,味欲深”(冒春荣《葚原诗话》)。韦蟾这首诗,借咏梅以表达思乡之情,做到了情深意远,肠曲味永,感人肺腑。诗人初一看到竹青梅艳时,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喜悦;想要折梅赠人时,感情一下子变得愁怅哀惋,悲痛欲绝;待到欲折梅不能,思归无计时,诗人积郁已久的忧怨,变成了无声的涌泉,盈眶的泪水。全诗句句有情,笔笔意远,感人至深,不愧为咏梅佳作。
这首五言律诗的用韵也非常大胆,别具一格。一般说来,律诗是不许换韵的,必须一韵到底,而这首五律的前四句用的是“寒山”韵,后四句却换成了“真文”韵。这在唐代律诗创作中极为罕见。但只要我们细加审视,反倒觉得诗人换得有道理。“寒山”韵属于开口呼韵母,读音较响亮,适合于表达兴奋昂扬的感情,而“真文”韵则属于合口呼韵母,发声沉浊,适合于抒发悲哀沉痛的感情。诗人敢于冲破戒律,根据诗的内容、感情的变化而灵活用韵,做到形式为内容服务,这种创新精神是值得称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