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岁那年,我在北京有了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26岁那年,我在北京有了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次搬家中,搬家师傅因我要搬的东西太多,嫌我半米高的卡其色小书架太旧,建议扔掉,妈妈却执意要留下它,最后师傅拗不过她,只好让她抱着书架坐到副驾驶位置,这才把书架留了下来。
后来我问妈妈,为什么要执意留下书架。她平静地说:“不知道,就是觉得它跟着你走了大半个北京吧。”
我转过头看着它,想起第一次把它买回来的情景。那时我刚大学毕业,拿到毕业证后,下午就奔赴招聘会现场。眼看学校给没有住所的毕业生提供的2个月居住时间马上就到了,我即将面临被扫地出门,不得不出去租房。
租房本身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如果把它放在北京,就变得格外艰难。艰难的本身不在于找不到房子,而在于找到租金既便宜又中意的房子。为了压低租金,我跟着房屋经纪人在炎热的7月绕着北京跑了好多天。最后以800元的价格租了一个开间,这个小书架作为第一批入住的成员,跟我一同搬了进去。
从那时开始,我一边在两处机构兼职,一边没日没夜地继续找工作,每个月的收入除去房租就所剩无几了,生活经常捉襟见肘,我不得不学会精打细算。我从一个在家“娇生惯养”,从不洗碗的小孩变成了会辨别稻花香米和长粒米,会做便宜又营养的鲫鱼汤,会把各种豆子倒进锅里煮粥的大人。有一次,家里突然停电,而银行卡里就只剩几块钱。经过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我问朋友借了50元钱,才充了电费。电来灯亮的那一刻,柔和的灯光把屋子照得亮亮的,我却哭得稀里哗啦。
事实上我是一个不太爱当着别人面哭的人,总是尽力将最阳光的一面展示给别人。在学校时想哭就会等大家都睡了,躲在被窝里轻轻抽泣,还时刻担心幅度过大,让下铺的同学发现。而有了一个独自的住所,你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了。所以,这个小书架在那一段曲折的时光里,在黄色灯光的映衬下,看着我挑灯夜战,看着我号啕大哭。
小书架和我在这套还算舒适的出租房里没待过第三个月,就被迫搬家。因为我租不起这个开间了。为了表示歉意,我曾试图帮房东找转租,并把她的房子彻头彻尾地打扫了一遍。房东是一个和我父母年纪相仿的中年女人,她说她有一个儿子,跟我同岁。在一通努力找下家无果后,我鼓起勇气告诉她我无法再租她的房子了,我知道这算是违约,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祈求她可以退还押金给我,哪怕是一半押金也行。
我原以为,她会以像看待她儿子一样的心态看待我,但是我发现我错了。她和两个面露凶相的男人来验房,无比细致地把一切检查完毕之后,别的只字不提。
后来我忍不住问道:“阿姨,能不能把押金退给我?”她以她儿子刚生了一场病,让我同情她为理由拒绝了,而她带来的两个男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一旁恐吓我:“你还要什么押金,你这是违约,没找你麻烦已经不错了!”
于是他们拿走钥匙、电卡等东西,把门锁了走了。我和我的书架在冗长漆黑的楼道里等电梯。在找到下一个住所之前,我被迫寄宿到一个朋友的宿舍。
我并没有告诉家人我已经流离失所了,因为在外这几年我学会了报喜不报忧。所以有一次跟我妈通话,她问我有没有炖鸡吃,我站在宿舍窗台,平视着窗外的大北京说:“有,鸡汤在锅里炖着呢。”
在外地,尤其是像在北京这么大的城市漂泊的人,最期待的是能有一个稳定的、可以遮风避雨的、完全接纳自己的家。家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指的不仅仅是一所房子,一个住所里面所有的构成元素,都可能在那个时候成为你“家”的一部分,家庭成员的意义由此而产生。
来北京这七年,我曾一度说不出来一个词“回家”。每当被问及“你干吗去?”或者“你现在去哪儿?”之类的问题,我总是无法说服自己脱口而出“回家”,而是选择用“回去”代替。甚至有时随口带出“我家有……”的时候,都会刻意地再做一次更正,“我租的那房子有……”
家对我来说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于是不愿随随便便把它安放。如果没有家,那就选择不说好了。人对于“家”的渴望会逼迫你无所顾虑地往前冲。因为连“家”都没有,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你眷恋和吝啬努力的?
一个人之所以会放弃一件事情,是因为还有别的选择。而当你毫无选择,不硬着头皮往前冲就会饿死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学会了锲而不舍,这就是死撑。我曾经也一度为了明天有饭吃死撑,记得那时候我在小区里订了个1.2元的牛奶,突然有一个月兼职的机构课时减少,我的收入顿时减少了一大截。仔细核算了一番,发现接下来我几乎订不起牛奶了。
可我要找什么理由来跟送奶的大叔说呢?
他是知道我才搬进来不到一个月的。左思右想,我以要出差为由写了个纸条,连同洗干净的牛奶瓶一同放进箱里。试图用这最后一点体面来挽留自己那不足挂齿的尊严。
如果说“穷”是这几年我生活字典里高频出现的词,那么至少在26岁之前我还是在笨拙地抗争它而不是巧妙地运用它。快迈进26岁的那一段时间,我经历了人生第一个低谷。突然觉得生活就像一个重重的躯壳,压得我喘不过气,而我却兢兢业业地想让它变得更好。
面对着周围同龄的好友纷纷有了另一半,热火朝天准备结婚;年纪相仿的同事,差不多都已做到小领导级别……而我在那个时候竟然想要裸辞。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前几年困苦的日子是有多么的可怕。我只是觉得当下的生活太不稳定,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想选择逃离。至少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能创造稳定的不是生活,而是自己本身。
正在我工作、生活遭受严重的内心煎熬时,突然有一天,房东告诉我要卖房子,所以要提前收房,让我在一个星期内找到房屋搬走。人在遭受内心煎熬时,是一种被打了都不想还击的状态。所以当他提出这个要求时,我竟然没有反对。我一个人坐在屋子中间,看着天天使用的家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如果把这一屋子属于我的东西拿箱子都装起来,贴好标签运送到任何一座城市,我就像是没来过这里一样。那感觉就好比一支从花盆里剪下来的绿萝,只要灌一点水,放进喝完的橙汁瓶子或矿泉水瓶子,它都可以安然无恙地生活下去。那不就像此时此刻的自己吗?
想想自己,工作尚在摇摆,结婚更是个遥远的符号,现在连住所都是个问题。那一瞬间突然觉得生活得很没有意义。
累死累活地在外打拼,每月却要把三分之一的收入贡献给房东,并且过着提心吊胆随时被“登门造访”的日子。出入在高档的办公楼,做着外人口中看似体面的工作,但是却始终没有办法找到一个稳定的地方安放自己,这让我感到十分绝望。
这哪里是在过日子,明明就是在赶日子;不是在享受生活,而是时时刻刻都在等待被生活安排。这多么像傀儡在过活!
我问自己,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盼望的生活吗?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期待的稳定吗?总是在等待,不去主动创造获得稳定的机会,稳定会不期而遇或者如期而至吗?
因为你穷过,所以你宁愿过着看似凑合的日子,也不愿意提升自己干枯的生活质量,更不愿意把自己再次推出去,赤裸地承担压力和风险?你宁愿继续唯唯诺诺地等待幸运女神眷顾你,也不愿意主动出击,逼自己一把,看看自己潜力有多大吗?
稳定是一种心理的体验和感受,稳定不是生活,生活也无法创造稳定;如果指望等生活稳定下来再去为自己创造一份稳定的心境,去潜心按照自己的计划和想法做事情,那一天,是遥遥无期的。
连续两晚冥思苦想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买一个房子,哪怕是借钱和贷款,哪怕它并不大。我开始联系中介,约看房子,并且在两周内快速确定。我贷了几十万元,将自己工作三年的积蓄掏空,把银行卡刷成余额为0,又借了几十万元。于是就这样赶鸭子上架般地买了房子。
我妈把小书架搬进新家的时候,把它擦了又擦,收拾得很干净。我把它安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放饮水机和杯子。它仍然安静地待在一边,看我时而伏案敲字、时而加班晚回、时而在家里做饭看书、时而放声大哭地看一部影片。
透支买房让我再次财政赤字,这样的赤字让我再次找回那种捉襟见肘的感觉。但是我很珍惜这段经历,用恐惧感把自己从舒适的领域踢出来,推到现实的跑道上继续赤膊上阵,很刺激很累,但很奏效,这份压力会时刻提醒你、鞭策你、刺激你、激励你。如果生活没有办法给你稳定的感觉,那么你就想方设法给它建立规则。如果生活无法拯救你,你得学会先拯救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