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母校
下班的时候去接孩子,路过街转角的老校址,里面人声嘈杂,墙倾屋颓,竟是拆掉了。一时间有些愕然,对于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的我来说,这样的相遇,有些伤感,也有些措手不及。
记得我刚来学校的时候才十六岁,那时候我报考的志愿里只有两栏——中师与中专,由于没人在旁边指点,考了乡里第一名的我稀里糊涂地把铁岭卫校填成了第一志愿。从此,卫校成了我的母校。
许是不忍离别的场面,送我上学的是后院的三叔。三叔把爸爸亲自为我买的皮箱放在长客车的车厢里,把我送到了铁岭。在办了简单的入学手续之后,三叔和家的气息一起消失了。
记得我刚来时的忐忑与懵懂,对一个从未离开过农村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一个洗脸盆、一只皮箱、一张雪白的床就成了我在城里的家,与我一起安家的还有宿舍里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我在下铺,旁边是一位来自昌图的女孩子,她和我打招呼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直接撕下写有我名字的床头卡。
我的第一顿饭是免费的——高年级的老乡为我打了第一顿饭,他们带着我去熟悉食堂,告诉我吃饭的时间与地点,带着我们去登寝室后的龙首山,尽量履行上届老乡在他们身上曾经做过的一切。想想都温暖,故乡,是谁创造了这么温柔的字眼,大抵只有离家的人才知道它的可贵吧!
教室与宿舍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条102国道。每当下晚自习的时候,我们的卫校大军都要浩浩荡荡地穿过102国道。三年里,我就这样和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手挽手穿越了一千多个日子。
那个美丽的女孩子叫丹——我的同桌,是我卫校三年时光里收获的最珍贵的友情。说真的,我已经记不清最初相识的样子,或许是我们都穿着一件黑白格的海军衫,或许是因为我们一个内向一个外向的性格成了互补,总之,自从第一天相识起,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后面,再不曾分开过。后来,我无数次肯定,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仙妮亚·唐恩的那首歌——《命中注定》。
丹是昌图女孩,长得娇小秀气,永远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所以从小在家里就独当一面的我自然而然成了她的保护神。我们一起去打饭、打水,冲在前面的总是我。我喜欢照顾她,她也喜欢被我照顾。三年中,我们的友情被无数人羡慕、嫉妒。真的,这么多年,每当回忆起这段日子,我都心存感激。那种深到骨子里的感情,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因为毗邻国道,刚来的时候很不习惯,马路上永远不断的汽车声经常让我辗转反侧。该怎样形容那种声音呢,沉重,尖锐,迅疾,是那种长途货车疾驶的声音。在毕业后的二十年里,唯这样的声音让我经久不忘。
到后来我习惯了在这样的声音中入眠,偶尔会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看书,好像还曾偷偷地织过围脖,一条白得像雪一样的围脖,之所以说它白得像雪,因为它并不是送给哪位恋人,而是给一位大哥。三年里,受他无数次的照顾,于我,总觉得亏欠他。
他曾带我去龙首山上踏雪,也曾带我去师专的礼堂看晚会,回家的时候他会帮我买好车票,总之,那些年,对于自小失去母爱的我,他是我记忆深处最温暖的一簇烛光。他羞涩,不善于表达,毕业后回了农村,建起了自己的小家。每次回老家,我都习惯到他家去看看,哪怕只是看一眼,便踏实,便安稳。
但是这曾经一切的一切,马上便不复存在了。母校上方的蓝天、白云,那些如轻风一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带着蓝墨点的外墙已经倒塌,还记得那里曾有我独自望着天空的一张照片,青春的,带着些许困惑的年轻的脸。谁能了解这种感觉呢?我缓慢地行走,生怕稍一用力,就踩疼了那些美好的时光。
可是,我的教室,曾经学习过的教室终于倒塌了。那间曾经容纳了七十八人的阶梯教室,那间我年年都拿一等奖奖学金的教室,没来得及同我告别,便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了,或许它已经无力再背负那些陈旧的记忆。新校区宽敞且明亮,这里再也没有任何它存在的价值了。
谁能对抗得了历史呢?
所以若干年后,当我站在母校面前时,我只能虔诚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我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青葱少女吗?我最美丽的青春曾经在这里安放,我记得晚饭后,校园里经常会播放我写的稿子,我在余晖里和丹手牵着手漫步,我们的头上有人生最美丽的时光盘旋,那些流淌在校园里的音符,是最美丽的流星雨。
又一阵轰鸣过后,整个教学楼全部塌了,也许这里的土地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焕然一新了。这里自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便再没改变过。的确,它们太需要一场改头换面来昭示自己的价值了。
母校,注定是一个不安宁的渊薮。我们的缘分,已在三年的时光里尽了。那些从母校身边匆匆走过的人,那些对它从未侧目的人,他们会了解这里曾经有过的一切吗?他们,终究不会触及我们的气息。
而我们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们的人生如白驹过隙,我们的背影已经蹒跚,而母校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这里,会迅速耸立一些崭新的建筑,没有回忆,没有告别,没有温度,更没有温暖来让我追忆,只留下一个安静的背影给这里。母校远去了,还留下一些记忆如常青的藤蔓缠绕着,让我在没有月光的夜晚,静静地徜徉在那里,仿佛时光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