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明钧 【本书体例】
太仓州吏顾某,凡迎送官府,主城外卖饼江某家,往来如姻。后饼家被仇嗾(sǒu叟)盗攀染下狱,顾集众诉其冤,得释。
江有女,年十七矣,卜日送至顾所,曰:“感公活命之恩,贫无以报,愿将弱息为公箕帚妾。”顾留之。月余,使妻具礼送归。父母询之,女独处一室,顾未尝近也。父又携女而往,顾复却还。
后饼家益窘,鬻女于商。又数年,顾考满赴京,拨韩侍郎门下办事。一旦,侍郎他适,顾偶坐前堂槛上。闻夫人出,趋避。夫人见而召之,旋跪庭中,不敢仰视。夫人曰:“起,起,君非太仓顾提控乎?识我否?”顾莫知所以。乃谓曰:“身即卖饼儿也,赖某商以女畜之。嫁充相公少房,寻继正室。秋毫皆君所致也。第恨无由报德,今天幸相逢,当为相公言之。”
侍郎归,乃备陈首末。侍郎曰:“仁人也,盍扬之?”竟上其事。孝宗称叹,命查何部缺官,遂除礼部主事。
(选自《说听》)
顾某是太仓州的吏员,他凡迎送来往的官员,总是住在城外卖饼的江某家。时间长了,往来象亲戚一样。后来江某被仇人嗾使的盗贼咬住了,被关在监狱。顾某串通许多人一起为江某鸣冤。于是,江某被释放了。
江某有一个女儿,已经十七岁了,江家找了一个吉祥的日子送到顾某处,说:“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贫穷无以报答,愿将小女给您作侍妾。”顾某留下了江女。一个多月以后,顾某让妻子带着礼物又把江女送回去了。父母一问才知道,江女单独住在一个房间,顾某从没接近过她。父亲又把女儿送去,顾某又将江女送回。
后来,江家更加贫穷,把女儿卖给了一个商人,又过了几年,顾某任满被调到京城,派在韩侍郎门下办事。有一天,韩侍郎外出,顾某坐在堂前的门槛上。听说夫人出来了,赶快躲避。夫人一看见就叫他,他跪在院中,不敢抬头。夫人说:“起来,起来,您不是太仓州的顾提控吗?还认识我吗?”顾某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夫人对他说:“我就是卖饼家的女儿。我父亲把我卖给商人以后,商人象女儿一样养育我。后来,嫁给相公作偏房,不久扶为正妻。这一切都是您的功绩啊,正恨没机会报答您的恩德,今天有幸相见,我一定在相公面前说说您的恩德。”
侍郎回来以后,江女详细地叙述了事情的前前后后。侍郎听后说:“这是仁义之人啊,何不进一步表彰他呢?”随后,把顾某的事迹上报朝廷。明孝宗颇为赞叹,命令查一查何部官员缺额。紧接着,被任为礼部主事。
这篇笔记小说,作者的主旨在于宣扬一种为人处事的道德行为,着力描述了一种正确的纯洁的人际关系,明显地寓有“劝善”之意。
顾某地位低下,只不过是一个区区吏员,实际上如同州官的仆人。后来稍迁,也不过是“拨韩侍郎门下办事”。然而,这些地位低下的人,却品德高尚。他和卖饼的江某来往,没有任何个人目的,不图任何私利,完全是一种感情的交往,是一种正当的朋友关系。正基于此,当仇人陷害江某时,顾某才“集众诉其冤。”迫使官方释放江某。
顾某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他不同于凡夫俗子,偶有恩德于人便时时想着他人应如何报答。当江某以特殊的方式报答他时,他不是极力推辞,更不是欣然接受,只不过是淡淡地“留之”。过了一个多月以后,又让妻子准备了礼品把江女送给江某。忠厚朴实的顾某真还有几分心眼,他的这种处理方式十分恰当。后“父又携女而往,顾复却还。”
陆粲生当嘉靖年间,为人正直,曾补工科给事中,后因犯颜上谏,受廷杖,远谪贵州。宦海沉浮,想必是饱尝了世态炎凉。对明代官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以及彼此利用,投桃报李等一定是十分清楚的。作者笔下的这位小小吏员的处世道德和朝廷的达官显宦相比,更见当时官场的黑暗和腐败。
从写法上看,这篇小说时间跨度大,江女从十七岁少女,到卖与商人抚养,又嫁韩侍郎为偏房,“寻继正室”。顾某从太仓吏员,到考满赴京,又“拔韩侍郎门下办事”,直至“遂除礼部主事”。按照时间的发展为线索,层次清晰,有条不紊。故事情节首尾完整,读过以后,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