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以吟诗下吏

作者: 刘焕阳 【本书体例】

孔平仲

孔平仲,字毅父,又作义甫,宋临江新喻(今江西新余)人。登进士第,又应制举,因吕公著荐,为秘书丞、集贤校理。绍圣中,言者诋其元祐时附会当政,出知衡州;又劾其不推行常平法,徙韶州。徽宗立,复朝散大夫,提举永兴路刑狱,帅鄜延、环庆。党论再起,被罢。长于史学,工文词,有《续世说》、《朝散集》、《诗戏》等著作。《孔氏谈苑》四卷,多记载当时朝野琐事杂闻,可补史传之阙。

苏轼以吟诗有讥讪,言事官章疏狎上。朝廷下御史台差官追取。是时李定为中书丞,对人太息,以为人才难得,求一可使逮轼者,少有如意。于是太常博士皇甫僎(zhuàn篆)被遣以往。僎携一子、二台卒,倍道疾驰。驸马都尉王诜与子瞻游厚,密遣人报苏辙。辙时为南京幕官,乃亟走价(jiè介)往湖州报轼;而僎行如飞,不可及。至润州,适以子病求医,留半日,故所遣人得先之。

僎至之日,轼在告,祖无颇权州事。僎径入州廨(xiè泄),具靴袍,秉笏立庭下。二台卒夹侍,白衣青巾,顾盼狞恶。人心汹汹不可测。轼恐不敢出,乃谋之无颇。无颇云:“事至于此,无可奈何,须出见之。”轼议所以服,自以为得罪,不可以朝服。无颇云:“未知罪名,当以朝服见也。”

轼亦具靴袍,秉笏立庭下。无颇与职官,皆小帻列轼后。二卒怀台牒拄其衣,若匕首然。僎又久之不语,人心益疑惧,轼曰:“轼自来殛(jí及)恼朝廷多,今日必是赐死。死固不辞,乞归与家人诀别。”僎始肯言曰:“不至如此。”无颇乃前曰:“太博必有被受文字。”僎问谁何。无颇曰:“无颇是权州。”僎乃以台牒授之。及开视之,只是寻常追摄行遣耳。

僎促轼行,二狱卒就直之,即时出城登舟。郡人送者雨泣,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犬鸡。此事无颇目击也。

(选自《孔氏谈苑》)

苏轼因为写诗,内有讽刺“新法”的内容,那些御史、谏官们的章疏接连奏上。朝廷下令御史台派遣官员收捕。当时李定任御史中丞,他对别人叹息,认为人才难得,找一位可以派去捉拿苏轼的人,都很少有让人满意的。最后太常博士皇甫僎被派遣前往。皇甫僎带了一个儿子、两个御史台的差役,日夜兼程,快马奔驰。驸马都尉王诜跟苏轼交谊很深,秘密派人告知苏轼的弟弟苏辙。苏辙当时是宋州推官,就急忙派遣仆人到湖州报告苏轼;可是皇甫僎行走如飞,无法赶上。到了润州,恰巧皇甫僎因为儿子生病找医生,耽误了半天,所以苏辙派遣去的仆人才先到了湖州。

皇甫僎到湖州的那天,苏轼正在休假,祖无颇代理太守事务。皇甫僎直接来到了知府官署,官服朝靴穿得整整齐齐,手执朝板立于大堂之下。两个差役一边一个侍候着,身穿白衣,头裹青巾,左顾右盼,面目凶恶。人们心里惶恐不安,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苏轼心慌意乱,不敢出来,就跟祖无颇商量对策。祖无颇说:“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毫无办法,必须出去见见他。”苏轼又商量穿什么服装,自己认为既然获罪,不应当穿官服。祖无颇说:“还不知道是什么罪名,应当穿着官服出见。”

苏轼也整整齐齐地穿上官服朝靴,手执朝板,立于大堂之下。祖无颇与其他官员,都裹着小头巾站列在苏轼的身后。二个差役怀揣公文,衣服隆起,好象揣着匕首一样。皇甫僎又久久不作声,人们心里更加紧张害怕。苏轼说:“我向来惹怒朝廷的地方很多,今天一定是赐死。死罪固然不可推却,请允许我回去跟家人告别。”皇甫僎这才肯开口说:“不至于这样严重。”祖无颇就走向前说:“太常博士大人您一定有朝廷差遣公文。”皇甫僎问他是什么人,祖无颇回答说:“我是代理知州。”皇甫僎就把御史台的公文给了他。等到打开公文一看,只不过是一般的派员拘捕而已。皇甫僎催促苏轼上路,两个狱卒立即就把苏轼押解上路。很快押出城外上了船。城中来送行的人都泪如雨下,转眼之间,就象赶鸡驱狗一般把一位太守拉走了。祖无颇是这件事的目击者。

《宋史·苏轼传》记载: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苏轼“徙知湖州,上表以谢。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诗托讽,庶有补于国。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语,并媒蘖所为诗,以为讪谤,逮赴台狱,欲置之死。”孔平仲的这篇小说写的就是追捕苏轼的故事。因为作者是苏轼的好朋友,他自己也曾经被新党小人诋为“讥毁先烈”而削职,所以在作品中爱憎分明,以辛辣讥讽的笔调,生动地塑造了皇甫僎这位狰狞凶恶的小人形象。

作者在描写皇甫僎这一形象时,主要是通过人物的行动、情态,表现他不可一世的气焰和小人得志的丑态。经过李定等人的反复筛选,皇甫僎被任命前去捉拿苏轼。李定等人给苏轼罗列的罪名,本来就是深文周纳,多诬陷不实之词,但皇甫僎对这次差遣却没有丝毫的犹豫,而是把它看成是自己邀功的大好机会,因此得令之后,他就带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差役,一路之上“倍道疾驰”、“行如飞”,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于一夜之间把苏轼缉捕归案。来到湖州之后,皇甫僎大摇大摆地“径入州廨”,并且“具靴袍,秉笏立庭下”,一副耀武扬威的小人作态,再加上那两个“顾盼狞恶”的差役,霎时间湖州府内人心惶惶,不知将有什么大事发生。当苏轼与其他官员来到大堂之时,但见“二卒怀台牒拄其衣”,好象怀揣杀人的匕首一般,这就更增添了一种恐怖气氛。而此时的皇甫僎“又久之不语”,这一情态描写就把他故意不发一语,虚张声势的小人嘴脸,和攫噬猎物前玩于股掌间的心理,表现得非常深刻生动。这时人们的心里就更加恐惧不安。在代理知州祖无颇的追问下,皇甫僎才交出了公文,原来这只不过是一道平常的“追摄行遣”文书而已。至此,人们的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不由得对皇甫僎虚张声势地作态切齿痛恨起来。作者正是通过这一系列的动作与情态描写,以讽刺的笔调,生动地刻划了皇甫僎这一小人得志的形象。

作品中没有把苏轼作为主要描写对象,而是着力刻划了皇甫僎这一小人,这对于我们了解北宋党争中新党小人对反对新法人物的残酷迫害,有一定的认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