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荆歌正式见面之前,我们已经算是熟人了。那会儿我在一家文学杂志社当编辑,荆歌已经成名很久了,作品一般都在《收获》、《人民文学》上发,名头虽大,但他好像不太爱摆架子,至少跟我这个普通杂志编辑,没摆什么架子。他一年给我们杂志一两个短篇,每次校对他的小说,都像看小品,开心得不行。后来杂志排期出了点儿状况,需要个头题中篇,主编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小说约到,我写邮件给荆歌,问他可不可以帮忙,如果他为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我们杂志品相平凡,没有什么地位,也没有高稿酬,这么短的时间让作家拿出篇小说,简直就是打劫。荆歌说,好。然后就没了动静,半个月后,小说发到我邮箱里。这件事情现在想来,已经是15年前的旧事了。去年在苏州,几个朋友夜半出去宵夜,我跟荆歌提起,他已经忘记了。
荆歌很多时候是个心软的人吧。前几年在七都笔会,大半夜的我们在县城里吃宵夜,荆歌请客,菜点了一大堆,后来,盘子都摞盘子了。大家都劝他少点点儿,他说没关系,他说摆路边摊的一家人这么辛苦,点少了都不好意思,而且上菜的小姑娘又那么好看。我们扭头去看小姑娘,干净清秀,确实好看。这个事件可以简略地总结出荆歌的两个特点:一是对美没有什么抵抗力:二是不管他做什么好事儿坏事儿正事儿闲事儿,都难免要旁逸斜出一下。
08年上海有个笔会,是我第一次见到荆歌,戴来房间的小客厅里除他以外全是女作家,沙发中间荆大侠长发飘飘,手里摇着折扇,妙语连珠,把大家逗得笑口常开。08年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涉足收藏,他有幅关于美女作家的画,集结了几十个作家评论家的签名。他跟我说,这次特意把画带了来,让我也在上面签一下。我说我就算了。那天荆歌讲了些收藏界的事情,我都听不大懂,但懂不懂没什么关系,他的表达和叙述里面,总有很多笑点让人开心不已,他跟我们显摆手里的扇子,是新的,一面是车前子画的彩色太湖石,另一面是他写的字。大家都点头,我也点头。尽管非但看不出门道儿,好像连热闹也看不出多少来。晚餐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出门去餐厅,他把扇子递给我说,送你了!我受宠若惊,初次见面就拿人家东西,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既然东西那么好,不拿白不拿。
后来混熟了,才发现,荆歌的好东西实在很多。他的手腕上缠着好几串珠子,脖子上也戴着珠子,都是老珠子,要么战国,要么西周,他蔑视新珠子,蔑视得直勾勾赤裸裸的,仿佛让他看一眼都是对他的轻侮。有段时间我偶尔乱买买,碰上荆歌就拿出来让他品评,他很认真很专业地品鉴之后,几乎总是很高兴地告诉我,这个是假的。这个也是假的。另外这个看都不用看,假的!荆歌的过人之处是,他冲你翻白眼,他讽刺你,却还能让你笑出声来。语言天分很多作家都有,但论到机智和幽默,苏州作家——不只荆歌,像戴来,叶弥,等等——数枝红杏艳压文坛,口吐莲花,朵朵奇葩。
接触多了,荆歌岂止有架子,还很有腔调。能入他法眼的东西不多,高古、稀缺、精品,还要雅致,但一旦入手,他也总有本事让这些物件,从岁月的尘封中,惊艳复出,变成传奇;以物观人,荆歌对人的标准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标准,但相对而言,相当随和、多元。能被他看上眼的人,能成为他朋友的人,他很担待,以他的情商,哄别人高兴简直是小菜一碟,而他因为自恋于自己的这种能力,就越发地喜欢让朋友们都很开心快乐。但同时,他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一亩三分,这一亩三分到底是什么,很难说得清楚,但这一亩三分的存在,是确定无疑的,荆歌在这一亩三分里面种满了荆棘,独自歌唱,在那些瞬间中,他很高古,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