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人物。
一个月前,我刚刚为一家出版社创作、修订完我的五本童话,在补充完成最后一本的时候,我用上了他。他是那种精于算计的农民,有心计,脑子活,偶然的机会,离开了土地,到县城做起了批发生意。很快致富了,但也很快就学坏了,抛弃了原来的媳妇,和一个他自己认为年轻貌美的女子另外组建了家庭。但是,这个另外组建的家庭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他的第二任妻子在利用合法手段获得了他全部的财产和生意的经营权之后,单方面宣布同他离婚了。
他破产了。
破产的他又回到前妻那里,想求一处容身之地。前妻念及旧情及孩子收留了他,让他在自己的房子里住下。谁知他却趁前妻在医院看病,把前妻的房子抵押了,所得資金揣入腰包,悄悄溜回农村赌“黑彩”去了。
赌“黑彩”的结果可想而知,不消几日,他那十几万的抵押资金,全部被人拿走了。
于是,他从一个破产者变成了一个逃债者……
这是故事里的他,也基本上是现实中的他。
他有钱的时候,颇有点不可一世。儿子学习不好,老师表示担忧,可是他并不在乎,不但不在乎,还当着儿子的面炫耀:“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就开个买卖,最不济,还可以继承我的家业。”
殊不知,这样的炫耀是伏笔;其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他的儿子真的按照他安排的道路走了。
高中毕业,儿子没有考上大学,他尚无接替生意的能力,于是依照自己的喜好,开了一家新潮的理发店。招兵买马,张灯结彩,让一条小街热闹了好几天。理发店招了一个专门给客人洗头的姑娘,人长得不赖,三说两说,儿子和人家处上了,很快同居了,很快怀孕了,很快结婚了,理发店的经营权归媳妇了,儿子反而成了大工。
按下儿子不表,接着说他。
他有钱的时候,对亲戚朋友情薄,像他的大姨子小姨子,有时遇上为难遭灾的事,向他伸手,皆被拒绝;也有不拒绝的时候,那一定是高利贷,利息比行情略低一些,已经是最大的人情了。
他被遗弃了,手里的钱自然撑不过难关。他咬牙向亲戚朋友张口,可以料想,闭门羹吃不少,就连难听的话也捎带着接了,那份滋味儿,只有他自己才能领会。
过年了,他思来想去,只有一份人情还可以一试,那就是他最小的姨妹——前妻最小的妹妹,有一次去他们家玩,他给她买了一件新衣服,临走还买了一张汽车票。他站在小姨妹所在的镇子口,往小姨妹家里打电话,谎称自己来这里要账,赶上年关,找不到人,自己也回不去了。
小姨妹能说什么?
他在小姨妹家过年,一住就是十五天,十五天里反复能说的,也就是新衣服和车票的事,他喝了一点酒,胸怀了一点醉意,舌头有点打卷,肢体语言也不怎么灵光。
他抬起手,比量着,说:“你那时,也就这么高。现在……嗞嗞,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小姨妹赔着笑说:“是呀,姐夫那时还给我买了一件新衣服。”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咋能不提呢,长那么大,那好像是我头一次穿新衣服呢。”
这样的话,双方都觉得尴尬。
为了躲债,也为了能养活自己,他去城里的大医院当了护工。这是一个隐蔽的场所,一般人是找不到这里来的。他穿梭于各个病房之间,伺候各种各样的病人,工作劳乏,收入尚可,他以为自己可以攒下一笔钱,然后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可是,这该死的“黑彩”让他如噩梦缠身,每每领到工钱后,他都会情不自禁地走进那个场所,在忽而欢喜、忽而悲悯中,迅速地输掉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之后是后悔,是自我谩骂,是发誓,是赌咒,是绝望后的渴望新生,再之后,是新生的渴望再一次无情地破灭。
那是一个黑夜,他经历了新的破灭之后回医院,在医院的楼梯上,他看见了自己的儿子,身子倚在墙角,捧着一个酒瓶子正往嘴里灌酒。
看见他,儿子哭了,说:“爸,我离婚了,我被她撵出来了。他妈的,她领一个男的回家,不要脸地告诉我,那男的是她对象……”
他一股怒气往上冲,但很快又缩回去了。
他夺过儿子手里的酒瓶,猛地喝了一大口,大概喝得急了,鼻涕眼泪呛出了一大把。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报应。”
儿子没听清,问他:“爸,你说啥?”
他摇摇头,不再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