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峰《我的邻居和文友》

记忆力如果太好,人就容易累。就像现在,握笔在纸上书写记忆中的李骏虎,总想塑造出个著名作家的形象来。但在心底里,骏虎于我,其实就是同一地市的老乡、好友、邻居,以及隔几个月就能抽时间一同出去撸串的弟兄。

多年前,《山西日报》社门前的双塔街还有些乱,但各类小吃店林立,欣欣向荣,一派生活气象。对新来的报社员工来说,这类似于一种“福利”。当时大家每月赚钱不到两千,在这里三两块钱就能吃一碗羊汤面或一碗米粥加个饼子,日子清淡,却也很幸福。邂逅李骏虎,便是在这样的一条街上。

当时的我,因为爱好文学,就从一家外资企业跳出来进了报社旗下的一家都市类报纸。这时候的李骏虎也离开老家洪洞,进了《山西日报》的下午版《朝夕新闻》。一个傍晚,我下班后独自溜达出来找地方吃饭,迎面就碰到李骏虎与另两个人。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我认识,于是四人便凑到一起,点了两个凉菜,还有几瓶啤酒。记得第一杯酒就是庆祝骏虎的一篇散文刚被某文摘选用。我还记得,一个啤酒瓶刚刚倒空,李骏虎就有了醉意,眼镜后面的目光四方游离,但言语却异常坚定:“我要开始长篇创作了!”

就在这次小聚半年后,我收到骏虎刚出版的长篇小说《奋斗期的爱情》,收在长江文艺出版社“九头鸟”长篇文库。这时候骏虎已经进入《山西日报》副刊部。再后来,他签约省作协文学院,又回老家洪洞县挂职县长助理。期间,我又陆续收到他的长篇作品,《公司春秋》以及《婚姻之痒》。

有一年,我去侯马采风,途中路过洪洞,便驱车下了高速去探望时为副县长的李骏虎,但因提前没有沟通,进了县政府一打听,他因祖母去世,回乡里料理后事了。我想了想,没有继续去乡下打扰,给他的秘书打电话委托带去了哀思。

在侯马采风结束之后,我在返程时接到了骏虎的电话,邀我一定赴洪洞一聚。当夜,他请我们在当地特色饭店吃饭,依照当地喝酒习俗,他提着个酒壶来回敬酒。那个晚上,除了喝酒,仍旧离不开文学这个话题。关于写作,骏虎拍着我肩膀,神情更加坚定而且不容置疑:文学苦旅之“苦”,主要是要战胜自己!

当时,骏虎已经开始《母系氏家》的创作。这该是他文学创作历程中具有分水岭意义的的作品。在这部作品中,成长中的乡村记忆与扎根基层历练出的宏观视野,使他对中国乡村有了非同一般的理解。那些个乡村女性,在他的作品中犹如默默流淌了上千年的河流,在纸页上激起无数浪花,在晨曦里,在夕阳下,在我阅读的视野中,显现出别样厚实而淳朴的美。

而这个时候,报社门口的街道经过两次大的道路改造,已经换了容颜。最初与骏虎邂逅饮酒的那家临街的饭店已经拆了,原址后十多米处盖起了一座29层的高层住宅楼,可喜的是,我和骏虎都成了这座楼里的居民,成了邻居。这楼里,一层十户人家,二百九十户人家已经比我们老家村里的人还要多了。但楼上楼下住,我与他依旧很难碰到,这不比村里,耕作的两个人扛着锄头去地里看庄稼就能迎面碰到。但还是可以偶尔约出来,去另一条街上的一个烧烤摊喝啤酒,聊文学。

《母系氏家》出版后,在国内获了很多文学奖项。这时候骏虎也结束挂职并调到省作协工作。但令我吃惊的是,这时候,骏虎的创作又出现了一个飞跃——他的新作《前面就是麦季》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很大的“刺激”,同时也是一个文学的鼓励。于是我下定决心开始自己的长篇小说创作,我开始写具有自传色彩的小说《衣锦还乡》。2013年10月,近百万字的《衣锦还乡》出版,这一过程中骏虎给了我大量帮助,而我只是请他在一处有很多杨树的烧烤摊上撸了一次烤串,酒还是他自己拎来的。

那个清秋的夜晚,谈及创作,我喝了很多酒,比我小一岁的骏虎很冷静地看着我喝。烧烤摊边,白杨树上的叶子还在,偶然有一两片飘落下来,就像过去的某个季节。

此后,日子就像村口的小河,雨季旱季,时清时浑,但一样哗哗啦啦就流过去了。駿虎忽然间弄了个工作室,喊我过去喝茶。刚一接这个电话,我还笑话他装样子,写作嘛,有台电脑有个安静的地方就好了,还弄啥工作室呢?但进了工作室所在的这幢普通的楼,我看清了骏虎的“工作室”,一时间竟呆了———一个只有不足四十平米的房间里,摆着一张书桌,一张长沙发,还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而四壁都做成了通天通地的书架,其中有一架,大约两百本,翻翻全是抗战方面的资料书。就在我来到这里之前的一周,骏虎刚刚创作完成了四十多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

《中国战场之共赴国难》出版后,我一个晚上读完了它,于金戈铁马、抗日报国的壮烈间不禁热泪盈眶。

那天,我和骏虎坐在他工作室绿意盎然的阳台上喝茶,看见有枝枝蔓蔓爬满房间——他居然在写作的间隙种了一些红薯苗当绿植。这是城市的近郊,透过雾蒙蒙的窗户,不远处能看到一块块裸露的土地,时至冬天,残雪之下可以看到麦苗悄悄抬着头。是的,不远处就是麦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