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叔河《最早的照相》随笔

最早的照相

《思益堂日札》的作者周寿昌是长沙人,道光二十五年的进士,后来做到了礼部侍郎,著作弘富。《日札》主要是一部读书笔记,卷九《广东杂述》篇中,却记述了照相术最初传入我国的情形。如今老照片吃香,民国时期照的相都成了“历史文物”,晚清时期即一九零零年前后的更成了凤毛麟角。《日札》所记却是道光丙午年(一八四六年)时的事情,据浅陋如我者所知,这大概是中国最早的照相的记述了。

人们知道,照相术是一八三九年在法国发明的,一八四零年纽约开了全球第一家照相馆。我国第一代摄影家郎静山,珍藏过一幅一八四四年的石牌坊照相,据说是“欧洲人在中国境内拍摄的第一张照片,是船泊岸边时在船上拍照的”,但未说明牌坊所在地,想必总是五口通商中的某一处口岸。

编辑出版《走向世界丛书》时,我见过不少国人对海外新奇事物的记述。林一八四七年在纽约接触过照相机,所著《西海纪游草》称之为“神镜”,说“炼药能借日光以照花鸟人物,顷刻留模,余详其法”。同治五年(一八六六)斌椿首次出访欧洲,在那里进照相馆照了相。张德彝当时作为随员,其《航海述奇》中记述照相的情形是:“令人端坐不可稍动,对面高支一镜匣,相隔十数步。匠人持玻璃一方,入一暗室,浸以药水,出时以青毡遮之,不见光亮。仍放于镜匣内,向人一照,则其影自入镜矣。”这时药剂的光敏性差,所以人须端坐不可稍动,但已经用上玻璃湿片,并可“印成数纸,装潢成页”。

周寿昌在张德彝之前二十年“薄游粤东,淹留三月”,记下了在那里见到的“画小照法”(实际上应称“照人像法”):“坐人平台上,面东。置一镜,术人从日光中取影。和药少许,涂四周。用镜嵌之,不令泄气。有顷,须眉衣服毕见,神情酷肖,善画者不如。镜不破,影可长留也。取影必辰巳时,必天晴有日。”这就是中国最早的照相的实录。“和药少许,涂四周”的“药”是原始的液态感光剂,得临时配制,感光很慢,故须趁“天晴有日”,而且“必辰巳时”(上午九十点钟),还得让人“面东”(朝向太阳)“从日光中取影”,再等待“有顷”,“神情酷肖”的“小照”才能照得出来。

《思益堂日札》刊本加有小注:“今照相法,国人皆能之,各省皆有。但其制药必自外洋,镜亦如之,有高下数等。”此时周寿昌已到晚年,他死于光绪甲申(一八八四),正是在这一年,美国人发明了乳胶干片,照相术遂从“由湿到干”进而“由硬到软”。而“湿法照相”从道光末年传入粤东后,经过咸丰、同治两朝,到光绪初年已传遍各省,“国人皆能之”。可见生活享受方面的新事物,在中国推广的进度,其实并不慢。

(二零零五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