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乐章》鉴赏

作者: 田锐生

李恒瑞

你浩瀚富有的大海是从哪里来的?

我却想到了大地母亲。一位勤劳善良的伟大女性。养育了她怀抱里的群山、林莽、城镇和村落,年年月月,劳碌不止……

然而,大地母亲又是位灾难深重的女性。打从诞生的那天起,她就历经了一个漫长的血与火的磨难。

烈焰、电火、刀矛、枪弹、铁蹄、猛兽……

践踏与蹂躏,带给她百疮千孔,伤痕累累。大地母亲在磨难的忧伤和强忍的愤懑中煎熬……

同时,大地母亲也是一位刚烈不屈的女性。对压迫奴役她的,她也常常伸出抗暴的拳只,作顽强不懈的奋争。而后,在她广袤的襟膛上召开祝捷的庆典,她激动地走上讲坛,向四周发布宣言……

于是,大地母亲为过多的操劳流汗了,为苦难的压抑悲哭了,为胜利的喜悦落泪了……

汗水和着泪水从她那被岁月的刀斧镌刻的纹络间奔涌,冲出一条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从四方八面涌来,融汇一处,千秋万代,汇成了你今天波涛滚滚的大海。

是的,大海是苦咸的,因为那是大地母亲汗与泪的集成!

蓝缎子般的海面,安祥平静。

大海伸出爱抚的手臂,轻轻地把海轮捧起来,虔诚地捧起来,送她到要去的遥远的彼岸。

每一朵浪花都无私地献出了崇仰的力量和爱。

然而,在一个暗云低压的黄昏,我却看到了大海的另一张面孔——

大海暴怒了,狂奔着,咆哮着,伸出她那炭一般的手掌,捉住海轮,高高地举起来,把它扔进了深黑的浪谷。

我原以为大海只是谦恭柔弱的,屈倒在海轮的足下,没想到她也有震怒扬威时候,而且是那样强悍不屈!

我困惑了……

早晨,大海醒来了。

海浪歌唱着,嬉笑着,跳跃着,朝海岸奔去,一路拣拾着砂砾、贝壳、海星和海蟹,带它们一道去海滩上玩耍。

傍晚,海浪又悄无声地退回来,拄着长长的拐杖,拖着疲惫的步履,蹒蹒跚跚地沿着海滩朝回走,走回到它恬静安谧的村舍里去,枕着波光粼粼的庭院,做一个甜馨的梦……

大海常常表现出两种性格:涨潮时是孩子,落潮时是老人。

大海是一卷厚厚的书本。

浪涛是她的书页,里面记载着许许多多由赶海者和弄潮儿合写的神奇的故事……

一个爱思索的孩子到海边来翻看这卷厚厚的书本。

他每天翻一页,却永远也翻不完。

一只海鸥在海面盘旋着、盘旋着,一头扑进大海的怀抱,同她亲了一个响吻,又展翅飞向远天。

一艘远游归来的海轮,缓缓地泊进了海的胸膛,伸开双臂,搂着海的项颈,吐出一道长长的“哗哗”的恋语。

那是阔别的孩子在向妈妈诉说心头爱的隐衷吆?

一个弄潮儿坐在海滩上,望着遥远的海岸线,陷进深深的思索……

海浪哗哗拍打着堤岸。

礁石问浪花说:“你是在对束缚你的强权作不息的抗争么?”

浪花笑了:“不,那是在为守护我安全的卫士,哼一曲永远也听不够的崇尚的乐音!”

夜,悄悄降落在海上。

海浪平息了一天的喧啸,海花驶进了宁静的港湾,月亮在海的胸膛亲吻,星星在海的臂弯游弋……

大海睡了么?枕着绵延的堤岸。

我看见远方熠熠耀耀的渔火在海上浮泛,大潮下的鱼群啪啪地吐诉着追索的乐趣,海藻无休止搏动,珊瑚不倦的摇舞,虾蟹的戏闹,螺贝的潜游……

大海没有睡,也不会睡。

不眠,才是大海生命的永存!

浓云挤压着海面,翻动着无数黑黝黝的小山,低低地朝大海压来。

雷电喷吐火舌,在云层里吼叫,好象要把大海撕成碎片,碾成粉末,再压进地层里去。

轻歌曼舞的海鸥不知躲到哪去了,勇敢的海燕也受不了这暗压的沉闷和电火的淫威。匍匐在海浪间喘息。

礁石龟缩隐没,鲸鲨潜游沉底,海珊海藻蜷屈着身子……

大海惊惶地望着越压越低的浓云,在作一次不屈的抗御。

蓦然,我看见一只守在海底默默无闻的小海蟹,匆匆地爬上海滩,对着暴虐的云挥动着小小的钳爪……

我的心颤栗了!

永恒的大海是诗的永恒的母题。

大海不仅以她的慷慨滋养万物,更以她的神奇启迪诗人的灵感。因此,她就有了象杰克·伦敦、高尔基这样的忠实而伟大的儿子,有了一曲曲为后人传颂的不朽乐章。如果我们把李恒瑞的这篇《海的乐章》上面冠以“不朽”,这当然会显得过于沉重,但你不可否认这位年轻的诗人对大海有着独特的感受。诗作读罢,不仅使你感受到大海的广袤、深沉、慈祥和神奇,而且更重要的是能让你在困惑乃至颤栗中陷入深深的思索。

“你浩瀚富有的大海是从哪里来的?”下笔伊始的这个“天问”般的句子,首先为整个作品定下了一个厚重而深沉的基调。接着诗人在大胆而奇特的想象中挥洒才情,在为这个问题寻找答案的过程中,道出了大海与大地之间难以分割的联系。灾难深重的大地母亲在操劳和抗争中流汗,在悲哭和喜悦中落泪,汗与泪在河流般的皱纹里流淌,终于汇集成这苦咸的大海。因此,大海具有大地母亲般的谦恭和慈祥:她伸出爱抚的手臂把一艘艘海轮送到要去的遥远的彼岸;她唱着歌与贝壳、海星、海蟹们一起去沙滩上玩耍;她满怀深情地为她的卫士们弹奏一曲曲动听的音乐……然而,大海也有另一张面孔,在她暴怒的时候,她狂奔咆哮、强悍不屈,把一艘艘海轮扔进深谷,把座座村舍吞进浪底。温柔慈祥与狰狞暴戾的对立统一,使诗人陷入困惑之中。

大海是坦荡而天真的,她有一颗孩子般透明的心,每当初升的太阳把她从睡梦中摇醒,她便嬉笑着、跳跃着,朝金黄的海岸奔去,带着她的砂砾、贝壳、海星和海蟹们,在沙滩上尽情的玩耍,直到傍晚才悄无声的往回走。然而,大海又是奥妙而神秘的,她象一本永远也读不透的书,里面记载着许许多多神奇的故事。为翻开新的一页,不知有多少弄潮儿献身海浪,为得到一个故事,不知有多少碰海人长眠海底。也许正是大海的神秘,才更使她具有无穷的魅力。由于诗人对大海有着独特的感觉,所以,诗人笔下的大海形象也是独特的。作品多层次多侧面地展示出大海复杂的性格,在我们面前树立起一个真实的大海的形象。

如果单从结构学的意义上来品赏,作品的前七章基本上已经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大海形象,第八章只不过是一个游离于主题之外的尾声。但是,诗人意在为大海谱写一曲崭新的乐章,作为交响乐,第八章才使作品真正进入撼人心魄的高峰;它和前七章浑然一体,使整个作品大为增色。在这里,我们能体会到施特劳斯《雷鸣闪电》的倒海翻江的气势,能体会到海明威式的不屈和悲壮。浓云山一般向大海压来,雷电吼叫着要把大海撕碎,大海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轻佻的海鸥不知去向,勇敢的海燕也在浪间喘息,礁石龟缩,鲸鲨沉底,喧闹的大海顿感孤独。然而,大海并不孤独,在这危难时刻,一只默默无闻的小海蟹,匆匆忙忙地从海底爬向海滩,对着暴虐的敌人,挥动起小小的钳爪……乐曲至此嘎然而止,然而,我们却仍在颤栗中思索:小小的海蟹能抵御这电闪雷鸣的袭击吗?能!因为海蟹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