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春天是一枝嫩芽芽,在去年的梢上又拔高了一节,它在长江之畔成长着。鸟儿比去年多叫了几声。这几声唤醒了花儿,全开了。能结果的花儿也多了那么几朵,撒在江里上下浮游,成了美艳的桃花鱼。雨水,不知怎么少了五六滴,雷声也来得晚了,迟了七八秒。雷声就是鼓声,我们把平仄和韵律踏上去,和上节奏。春天的声音也响亮了:咚!咚!咚!咚!咚!咚!
去年的四季,我们丢掉了两三件好事情,也舍了一两宗遗憾的事,今年的春天,如果多来一桩开心的事,再不能放过。
春天最快活的,是扛上锄头,把土壤翻一遍,在春的根部多埋点肥,浇上一季的水,把春天培育得壮壮实实的。春天,是江畔诗语,是大地活动的开幕词。
夏
怀念一个人,不一定要悲伤,我们可以去采端阳花,采艾,去种兰草,颂诗,划龙船。这些如果不够,我们每个人还可以去采一片箬叶,做一枚粽子。
江中的龙船,是一只百足之虫,在时间里爬动,在我们的思绪里爬动。数千年,从历史的那头爬到当下的这头,它是时间的一个细胞。时间是不回头的,屈原也是不回头的。时间是一个伟大的东西,它改变着人类,改变着历史,改变着我们的行为,但是这只百足之虫在江中爬行,没有改变,它一直向着我们怀念的方向;招魂的调子,也没有改变,它一直是那样深情。
一个人去世后几千年,还有人为他忙碌,为他献诗,这个人就不是普通的人了,我们做的事情也就不是普通的事。我们都是芸芸众生,都是龙船上的一只“足”,都是蚂蚁一样的小诗人,我们忙忙碌碌写诗,在祭坛边放声诵读。圣者!我们的声音能听见吗?
怀念的形式是有限的,怀念的本身却是无限的。在五月的这一天,只是喷发了我们的一些情绪。而为了这一天,我们的思想天天都在发酵。
秋
立秋后,夏天又借势向前冲了一节。山黛,树绿,橘颂坡上柑橘青青,庄稼半生半熟。
水稻的穗子刚刚垂下,而昨天它们还翘着头。我蹬在田邊,抓住穗子,捏了一粒,一滴稻浆挤了出来。喔,秋天还在里面酝酿,成熟还需要时间,对待任何事情都不能操之过急。其实我可以呆在农户家里,先读读陶渊明的诗,读读屈原的诗。也可推开窗户,瞅瞅秋景在我心中如何幻化,看看白鸟在空中如何飞翔。然后悠悠去田间的小道遛遛,看看秋景,也囫囵估摸一下秋天的收成。
一沟清亮的水在稻田的旁边哗哗流过去了,从屈平河里流过来的,闪着亮光,像我诗的灵感。水,孕育着稻子,藏之于浆汁和乐平里的所有事物。好吃的东西、好看的姑娘、美丽的景色,都让我想到水的流动。秋水澄澈,它酿造的都是美味。乐平里的稻米,成熟后会爽口的。现在稻叶也还是青的,它竖在稻穗的上空,尖尖的,像一把把锋利的剑,保护着微低微垂的穗子。秋天真正成熟的那一天,也许我并不知道。
秋天也爬高下低,左顾右盼,窜来窜去。
秋天,一把撒在山涧的野菊花上,为僵冷的小虫子撑起一朵朵小伞。它还飞到半人高的红叶树上,为红得一塌糊涂的景色调色刷彩。
秋天,也在秭归的水上漂,像一块薄薄的石片在飞,江水清了,一团云在水下行,像白白的潜艇。
我看见一只山雀,衔着一粒深色的种子,从夔龙山的树丛向凤凰山的山顶飞去。
冬
红柿大约十一月红起来。先是橙红的,鲜红的,火红的。经霜之后,红的色彩更深了,这种艳不是咋咋呼呼的,它是沉静的,深入事物的根本的,尤其经过寒冬之后,它更是向深处潜藏。冬天的美是向深处藏的。这就像一个女人,从一个少女到一个少妇,历练一些事情,内外兼修,才真正好看起来。
红柿美到极致,下一场雪才好,柿子就透亮透亮的,雪遮上一层白纱,美艳艳的犹如昭君。红透了,偶尔落下一两个,是会引来几只禽兽争食的。鸟儿不会来争,它们不食落下的残食,它高高在上,绕树三匝,任意在高空寻寻觅觅。鸟儿是个坏东西,盯上一颗,啄两口就飞,不去吃下一个完整的,一会儿又去啄另一颗。啄过的柿子经不起风摇,啪,落到地上了。鸟儿骄傲,树上的都是它的,禽兽们争食的全是它啄过的。粮食不是全种在地里的,空中的粮食更甜美,更有诗意。鸟儿过的是诗意的生活。人类的境界是上不去的,人类站在地下,只能仰望。诗意的生活是要达到一定高度的。
屈原故里的脐橙,大约也在这个时候红得正好,江畔散发着熟透的清香,有诗的气息。诗歌熏染着一切事物。
什么时候,雪飘下来,从山上到江畔,把这片土地全部覆盖呢?我渴望雪天的到来。再晚几天吧,江畔的脐橙还有那么零星的、一片儿一片儿地挂在树上,树上干干净净了,然后让雪飘下来,一统江山。果农们才会安心地歇息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