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散文·国语·骊姬谮杀太子申生(节选)》原文鉴赏

骊姬告优施曰：“君既许我杀太子而立奚齐矣，吾难里克^①，奈何?”优施曰：“吾来里克^②，一日而已。子为我具特羊之飨，吾以从之饮酒。我优也，言无邮^③。”骊姬许诺，乃具，使优施饮里克酒。中饮，优施起舞，谓里克妻曰：“主孟啗妹啗我^④，我教兹暇豫事君^⑤。”乃歌曰：“暇豫之吾吾^⑥，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里克笑曰：“何谓苑?何谓枯?”优施曰：“其母为夫人，其子为君，可不谓苑乎?其母已死，其子又有谤，可不谓枯乎?枯且有伤。”

优施出，里克辟奠，不飧而寝。夜半，召优施，曰：“曩而言戏乎?抑有所闻之乎?”曰：“然。君既许骊姬杀太子而立奚齐，谋既成矣。”里克曰：“吾秉君而杀太子，吾不忍。通复故交^⑦，吾不敢。中立其免乎?”优施曰：“免。”

【注释】 ①里克：晋国大夫。 ②来：意为使里克改变主意，跟从他们。 ③邮：通“尤”，过错。 ④主：大夫之妻称为主。孟：里克妻子的名字。 ⑤暇豫：安闲。 ⑥吾吾：不敢主动接近的样子。⑦交：与太子的交情。

【今译】 骊姬告诉优施说：“国君已经答应我杀死申生而立奚齐为太子，我怕里克与我为难，怎么办?”优施说：“我能够使里克帮助我们，只要一天的功夫就够了。您为我准备一只大羊作为宴饮的礼物，我用来跟里克饮酒。我是俳优，说什么也不会有罪责。”骊姬答应了，就给他准备了酒席，使优施去和里克一起喝酒。宴饮中间，优施站起来跳舞，对里克的妻子说：“您给我吃的，我就教给您怎样安闲自在地侍奉国君。”于是唱道：“既想安闲又怕主动和人亲近，还不如那乌鸦鸟雀会投友靠邻。别人都聚集在丛林茂叶深处，独有自己却寻枯树枝桠来栖身。”里克笑着说：“什么叫做茂叶丛林，什么叫作枯树枝?”优施说：“母亲是夫人，儿子是国君，能不说这是茂叶丛林吗?母亲已经死去，儿子又有不好的传言，能不说这是枯树枝吗?不仅是枯枝，恐怕还有灾难。”

优施走后，里克撤去酒席，不吃饭就躺下了。半夜，把优施找来，说：“刚才你说的话是开玩笑吗?还是听说了什么才这么说的?”优施回答说：“是听到了一些话。国君已经答应骊姬杀掉申生而立奚齐为太子，计谋已经定下来了。”里克说：“让我秉承君命杀死太子，我不忍心。恢复过去与太子的旧交，我不敢。我保持中立可以避免灾祸吗?”优施说：“可以避免。”

【总案】 在本段中，里克的心理活动表现得非常细致、生动。里克听了优施的话，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思忖再三，仍然不能解脱，以致深更半夜又叫来优施，细问真情;得知真相后，里克的内心又非常矛盾，支持骊姬既良心不安，又缺少勇气，反对骊姬又怕祸及自身。里克畏惧不安而又左右为难的心理，完全通过他的行动和语言形象地表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