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春:繁川庄记
谭元春
庄远清白江六里,过繁县北六里,江至此分为川。在大石桥西半里,川又分,不及桥一亩复合。桥北不能见川,柳阴之。柳南度竹隐桥,以川为地,不能见地而见川。时一见地,浮其间如水上物,度其地十三亩有半,竹阴之。蜀中竹善为阴,碧沉如桐,高瞩如有叶,叶郁郁隆至半,万竹齐阴,倒影在川,川尝碧碧浸人影而后已。橙亦然,年深映远,株必累百。初入竹时,烟其步。朱无易先生从苍蔚间置含清亭,清所含也。竹尽,榿阴之,合百数十以为影,如不见川,而见川所浮之地,如榿中物。然川至此奔激怒生,流泼泼有声,自竹隐桥以南之地,皆若动。先生乃置轩,常自成都来住累月。课隶人,分江水入川,灌田以自澹。而先生之仲子履,颜其轩为纯音,先生之乡人称为繁川庄,先生皆听之。万历丁巳,官楚宪司,属谭子以为记。记暇,谭子想慕其地,复为绝句诗,凡六首,先生亦听之也。
四川繁县(今新都县)的繁川庄是明万历年间朱无易的别居之地。他当时任楚宪司,常来往于成都、繁川庄之间。作者是他的好友,在他的要求下,为繁川庄写了这篇记胜文章。时在万历四十五年(1617)。文章开头先交代繁川庄所在的位置和风景。它离清白江和繁县各六里,江在这一带时分时合,有时为柳树所遮蔽。时而见到土地,则似飘浮水上,又被竹林所覆盖。这样一种“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景象,却正是历来文人们所喜好和追求的境界。所以看来似乎很平常的景物,在隐者的心目中和作者笔下,就别有一番情趣了。文中写道:“蜀中竹善为阴,碧沉如桐,高瞩如有叶,叶郁郁隆至半,万竹齐阴,倒影在川,川尝碧碧浸人影而后已。”足见作者是把这竹林倒影作为此地的一种特有的景色来观赏的。而榿树也如此,它紧接着竹林,遮蔽着水道和土地,又是一片清凉。这大概就是朱无易在此处设置含清亭的用意所在,清幽寂静就含在这竹林、榿树之中了。在这里观赏川水,“奔激怒生,流泼泼有声,自竹隐桥以南之地,皆若动。”如果说前文写柳阴、竹阴、榿阴,都是相对静态的景,那么在这里写川流泼泼,则是动态的景。正所谓静中有动、动静结合,以动衬静,是赏景的佳处。因此朱无易在这里置轩。应该说,这样的选择是颇具眼光的。至于名称,似乎朱先生不以为意,只求能“灌田以自澹”,其子名其轩为“纯音”,乡人称为“繁川庄”,均听之任之,无所虑于心。
一个不起眼的隐居之地,看似平常,经过作者的一番渲染,竟也成为吸引人的游憩场所。我国的园林造景,常常采取曲折隐蔽的手法,使景物不能一览无余,而是次第出现,或隐或现,增加游人深访究竟的趣味。本文写的是自然景物,却似乎也有同样效果。一个“柳阴之”、一个“竹阴之”、又一个“榿阴之”,在这重重的遮蔽之下,川流在平地忽隐忽现,又先后出现含清亭、繁川庄,每一个隐蔽处各有其景物,最后才终于显出其庐山真面目。这样写,既体现出高尚的山林情趣,又表现出高超的描写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