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俊山
托马斯·戴克
啊,烛光!难道你今天竟沦为遭人诅咒的败类?不是你也曾煌煌煜煜于王公贵人的几案之上吗?不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曾向你致敬,而当谒见一过,你便销形匿迹了吗?不是盗贼、叛逆、凶手都不敢近你面前,因为知道你禀性公正,怕发现他们的奸宄吗?而今天你竟成了一切罪孽的逋逃薮,甚至你自己也身犯重罪吧?不是多少博洽的论述都曾当你宣读,多少淹贯的学士都曾从你受益,而今天你的明悟之光竟殚尽耗竭了吗?不是学府上庠多曾蒙你嘉惠,衰跛无助多曾赖你扶持,义举善行多曾为你亲见,而今天美善当前,你却竟然老眼昏花,视同不见了吗?不是疾病缠身的人,于其疲茶困苦之夜,多靠你的慰藉,而舍你而外,几乎无告?你曾是他们的活命医生,救生药师,而当百味俱不适口的时候,不是连你的单身只影对于他们都是一种莫大的宽慰?乳母手中的婴儿哭闹时,只要抱到你的面前,便能使他安宁。在海洋上,你曾给水手的胸中带来多大的欢欣?在大地上,你曾给落夜的羁旅带来多大的喜悦?多少艺人工匠曾靠了你而多挣得几文,藉以养家糊口?难道你今天竟成了醉汉浪子的伙伴,甘与为伍?难道你竟已变得堕落?那么你将遭受地狱火罚。你的背信弃义是这样使人厌恶,你竟这样弃明投暗,背离真理,那么等你死期一到,离去人间之时,即使平生爱你的人,也必把你踩在脚下:的确,我虽一向以你的揄扬者自居,颇曾播腾过你的种种美德,但现在,却将充当你的传唤人,拘系你于公堂之上,历数你的种种罪恶。
(高健 译)
当人们诵读这篇“诗散文”的时候,一定不难感受到作者那强烈的激愤之情吧?从“诗主情”的诗学观着眼,将这篇“情”之诗质相当浓厚的“散文”视为“散文诗”,并不牵强。请看作品中那连珠炮似的责问,从语气到情韵都表现了作者对“弃明投暗,背离真理”的“烛光”之怨怼和愤慨,而正是主体情感那种不可遏止的渲泄,有力地掀动人心,促人深深思索:在作者眼中,一支烛火何其罪孽深重,以致丝毫不容宽宥呢?
聪明的读者,当然会透过诗篇的表层看到其深层内涵。也就是说,作品乃 章借物感兴之作,它还有耐人寻味的“弦外之音”、“韵外之旨”。作者明为“问烛”,实则他是在痛斥社会的“堕落”。从这种意义说,作品不啻是一篇声讨丑恶现实的檄文。
同为“烛光”,当初人们从它看到的是高贵、仁慈、祥和、温馨,而现在在烛光照耀之下,人们看到的却是各种“罪恶”的泛滥。“烛光”,“今天你竟成了一切罪孽的逋逃薮,甚至你自己也身犯重罪”,这种时移事迁的剧变是多么令人触目惊心啊!作者生逢英国由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时期,当此历史更迭的关口,社会生活动荡不安,固有秩序摇摇倾颓,世风败坏,恶行猖獗,大变革中的诸种“阵痛”现象触目皆是,怎能不深深刺激作者!因此,他的恍惑和愤慨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也许正是出于某种恋旧的情绪,他才在痛责社会黑暗和不义之时,实际是为即将死亡的旧制度唱出了一曲痛切的挽歌。
作为一个既成的文本,人们还可以从中读出(或赋与它)别样的象征意蕴。“烛光”,这曾经是多么美好的事物,一旦它堕落为“背信弃义”的“败类”,也就不值得人们崇仰和爱戴了。作者以对比手法一面历数其昔日的“美德”,一面抉发其现实的“种种罪恶”,并在最后诅咒其“将遭受地狱火罚”,决绝地宣告:“我虽一向以你的揄扬者自居,颇曾播腾过你的种种美德,但现在,却将充当你的传唤人,拘系你于公堂之上”。作者态度的这种转变不正启示人们:一切不自珍重、自甘堕落者,必然遭到人们的唾弃!这个象征意蕴,难道不能发人深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