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焦菊隐
夜姑娘左手提起了黑蓝色的裙角,右手张举着墨扇,便翩翩地跳舞了。
她薄衫的四周用沉重的明珠镶嵌着;半球的发鬟上戴着一颗大珍珠。
当她在不息的舞跃,那些明珠一闪一闪地闪出光耀,头上的大珠,有时被扇儿遮住,露出时,便益发亮得刺目了;当她在左顾右盼,一丝丝的柳条轻轻地落入池中了,一朵朵的花儿偷偷地穿过了竹篱了,但在她未看的地方仍是黑暗得沉寂;当她在抖弄衣裳,一阵阵的轻风送她袖中裙里的香气,到百合身上,荷花身上,和夜香花的腋里,更布满了园里林间;当她在斟酌脚步,夜莺奏着美丽的歌声,能言的鸟在旁喃喃地讲说她跳得怎样的和谐的符节,呵,一切都催人入梦呵!
夜姑娘于是微微地笑了,笑声荡漾到林边,林里的叶儿也哈哈笑了;在睡眠的鸟儿惊醒来,也互相问了一两声是什么消息。
这在跳舞的夜姑娘实在倦了,便和衣卧在银灰色闪着海青光的帐里。于是,呵,于是世界上的一切都开始谈讲夜的美丽,一如剧场里一幕闭后的噪杂声。
朱光潜先生在阐述“诗的境界是情景的契合”这一命题时曾经指出:“以‘景’为天生自在,俯拾即得,对于人人都是一成不变的,这是常识的错误。……同是一个世界,对于诗人常呈现新鲜有趣的境界,对于常人则永远是那么一个平凡乏味的混乱体。”正因为如此,他才断言:“每人所见到的世界都是他们创造的。”(《诗的境界——情趣与意象》)
以朱先生的这番话验之于《夜的舞蹈》这篇散文诗,你会发现,我们在这里所进入的,确实是诗人独创的世界。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又是一个美妙的世界。它与诗人据之创造的“蓝本”(大自然的夜景)分明有着密切的联系,然而经由诗人的想象又发生了奇妙的变形。
你看,灰暗的夜幕,变成了夜姑娘墨蓝色的裙裾;夜空遮蔽星月的阴云,成了夜姑娘手中的墨扇;闪烁的繁星是她薄衫四周镶嵌的明珠,团的月亮则是她发鬟上的大珠;月光的照临是她的顾盼,夜风的吹拂是她在抖弄衣裳;于是,寂静黑暗的夜竟幻化成为一场有声有色有香的引人不胜神往的轻歌曼舞了。就连拂晓时分熹微的晨光也被诗人想象成了夜姑娘安卧其中的帐幔,至于黎明嘈杂的天籁人籁,则出人意表而又合乎情理地被说成是夜的舞蹈闭幕后观众的欢喜赞叹。
这是一个由诗的意象构成的一个统一、完整的世界,同时它又保持着同我们日常的经验世界的相互对应。所以,在阅读这篇作品的过程中,我们不仅可以在总体上愉快地欣赏诗人艺术描绘的美丽动人,而且能够通过对比和还原充分领会诗人的艺术想象在若即若离中所焕发出来的诗意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