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得情卷九》译文与赏析

得情卷九

得情卷九

【原文】

口变缁素,权移马鹿;山鬼昼舞,愁魂夜哭;如得其情,片言折狱;唯参与由,吾是私淑。集《得情》。

【译文】

能说善辩的人,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有权势的人,可以颠倒是非,指鹿为马。坏人光天化日之下为所欲为,含冤的人无处雪耻申冤。如果能够洞察其情,只要只字片语就能判明一桩案子。这一点只有曾参和子路能做到,我虽然不能亲受其教,内心却以他们为榜样。因此集《得情》卷。

张楚金断“反书”

【原文】

湖州佐史江琛,取刺史裴光书,割取其字,合成文理,诈为与徐敬业反书,以告。差御史往推之,款云:“书是光书,语非光语。”前后三使并不能决,则天令张楚金劾之,仍如前款。楚金忧懑,仰卧西窗,日光穿透,因取反书向日视之,其书乃是补葺而成,因唤州官俱集,索一瓮水,令琛取书投水中,字字解散,琛叩头伏罪。

【译文】

湖州佐使江琛,拿来刺史裴光的书信,剪取信中的文字,拼合成一篇,诈称是裴光与徐敬业共同谋反的书信,并向朝廷告发了裴光。武则天派御史前去调查此事,回复说:“信是裴光的笔迹,语气却不是裴光的话。”前后派了三个人都不能决断。武则天就命令张楚金再去调查,还是查不出实情。张楚金非常忧虑、烦闷,他仰卧在西窗下,阳光透过窗子射进来,他忽然产生一种联想,于是拿出信对着阳光看,才发现书信都是修剪缀补而成的。于是就唤来湖州的官员聚集起来,要了一盆水,命令江琛把信投入水中,信纸上的字果然一个一个地散开,江琛才叩头认罪。

【解评】

这不是靠机智地推测案情所能解决的,只是偶然发现罢了。荀卿说过:“如今有人丢了针,找了一天也未找到,后来找到了,并不是因为眼睛变得更加明亮了,而是偶然低下眼睛看到了它。”心对于所思虑的事情也是如此,关键在于有一片诚心,求之不已。

欧阳晔观食断案

【原文】

欧阳晔治鄂州,民有争舟相殴至死者,狱久不决。自临其狱,出囚坐庭中,出其桎梏而饮食。讫,悉劳而还之狱,独留一人于庭,留者色动惶顾。公曰:“杀人者,汝也!”囚不知所以,曰:“吾观食者皆以右手持匕,而汝独以左;今死者伤在右肋,此汝杀之明验也!”囚涕泣服罪。

【译文】

欧阳晔治理鄂州政事时,有州民为争船互相殴打而致死,案子审了很久也没有结果。欧阳晔亲自来到监狱,把囚犯带出来,让他们坐在大厅中,除去他们的手铐与脚镣,给他们东西吃。吃完后,又善加慰问再送回监狱,只留一个人在大厅,这个人显得很惶恐不安,四面张望。欧阳晔说:“杀人的是你!”这个人不承认,欧阳晔说:“我观察饮食的人都使用右手,只有你是用左手,现在死者的伤在右肋,这就是你杀人的明显证据。”这个人哭着认了罪。

【解评】

细心观察是发现真相的前提。只有通过细心观察,才能在细微的动作中发现疑点,找到正确的答案。

高子业明察巧断

【原文】

高子业初任代州守,有诸生江槔与邻人争宅址。将哄,阴刃族人江孜等,匿二尸图诬邻人。邻人知,不敢哄,全畀以宅,槔埋尸室中。数年,槔兄千户楫枉杀其妻,槔嗾①妻家讼楫,并诬楫杀孜事,楫拷死,无后,与弟槃重袭楫职。讼上监司台,付子业再鞫。业问槔以孜等尸所在,槔对曰:“楫杀孜埋尸其室,不知所在。”曰:“楫何事杀孜?”槔愕然,对曰:“为槔争宅址。”曰:“尔与同宅居乎?”对曰:“异居。”曰:“为尔争宅址,杀人埋尸己室,有斯理乎?”问吏曰:“搜尸槔室否?”对曰:“未也。”乃命搜槔室,掘地得二尸于槔居所,刃迹宛然,槔服罪。州人曰:“十年冤狱,一旦得雪!”州豪吴世杰诬族人吴世江奸盗,拷掠死二十余命。世江更数冬不死。子业覆狱牍,问曰:“盗赃布裙一,谷数斛。世江有田若庐,富而行劫,何也。”世杰曰:“贼饵色。”即呼奸妇问之曰:“盗奸若何?”对曰:“奸也。”“何时?”曰:“夜。”曰:“夜奸何得识贼名?”对曰:“世杰教我贼名。”世杰遂伏诬杀人罪。

【译文】

高子业初任代州太守时,有秀才江槔和邻人争夺宅地,几乎发生殴斗。江槔暗中杀死族人江孜等两人,把两人的尸体藏匿起来,企图诬害邻人。邻人知情后不敢和他殴斗,把宅地都给了江槔,江槔就将尸体埋在房子里。数年后,江槔任千户的哥哥江楫误杀了妻子,江槔于是唆使江楫妻子的家人去告江楫,并诬陷江楫杀死江孜等两人。江楫被拷打而死,因江楫没有后代,就由弟弟江槃继承他的职位。讼案呈上专管刑狱的监司,交付高子业再审查。高子业问江槔,江孜等人的尸体在哪里,江槔说:“江楫杀死江孜后,把尸体埋在房子里,我也不知道确切的地点在哪里。”高子业问:“江楫为什么要杀死江孜?”江槔惊慌地说:“为我和邻人争宅地的事。”高子业问道:“你和江楫住同一幢屋子吗?”江槔说:“不住一起。”高子业说:“他为你去争宅地,杀人后把尸体埋在自己房子里,有这种道理吗?”又问差役说:“在江槔的房子搜查过尸体没有?”差役回答:“还没有。”于是高子业命人搜查江槔的房子,在江槔的住所挖到两具尸体,刀刃砍伤的痕迹还很清楚。江槔只得认罪。州人都说:“十年的冤狱,如今才洗清。”州中的大族吴世杰,诬害族人吴世江奸淫盗窃。官府审讯拷打致使二十人丧命。吴世江经过数年没有死。高子业重新审查讼案的记录,问吴世杰:“窃盗的赃物有布裙一条、谷物数斛,吴世江有房子和田地,家境富裕,为什么要当窃贼?”吴世杰说:“是贪图美色。”于是高子叶就叫来被奸污的妇女问道:“窃贼怎么对你?”妇女说:“强奸。”高子叶问:“什么时候?”妇女说:“半夜。”高子叶问:“半夜强奸,你怎么知道窃贼的名字?”妇女说:“是吴世杰告诉我窃贼的名字的。”吴世杰这才承认诬告杀人的罪行。

【注释】

①嗾(sǒu):教唆、指使别人做坏事。

【解评】

不论做任何事情都应该进行缜密思考,作出合乎发展规律的推断,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和切入点。

陈骐一讯而狱成

【原文】

陈骐为江西佥宪。初至,梦一虎带三矢,登其舟,觉而异之。会按问吉安女子谋杀亲夫事,有疑。初,女子许嫁庠生①,女富而夫贫,女家恒周给之。其夫感激,每告其友周彪,彪家亦富,闻其女美,欲求婚而无策,后贫士亲迎时,彪与偕行,谚谓之“伴郎”。途中贫士遇盗杀死,贫士父疑女家嫌其贫,使人故要于路,谋杀其子,意欲他适,不知乃彪所谋,欲得其女也。讼于官。问者按女有奸谋杀夫,骐呼其父问之,但云:“女与人有奸。”而不得其主名。使稳婆验其女,又处子。乃谓其父曰:“汝子交与谁最密?”曰:“周彪。”骐因思曰:“虎带三矢而登舟,非周彪乎。况彪又伴其亲迎,梦为是矣。”越数日,伪移檄吉安,取有学之士修郡志,而彪名在焉,既至,骐设馔以饮之,酒半,独召彪于后堂,屏左右,引手叹息,阳谓之曰:“人言汝杀贫士而取其妻,吾怜汝有学,且此狱一成,不可复反。汝当吐实。吾救汝。”彪错愕战栗。跪而悉陈,骐录其词。潜令人捕同谋者。一讯而狱成,一郡惊以为神。

【译文】

陈骐出任江西佥都御史时,刚一到任,就梦见一只老虎带着三支箭,登上他乘坐的船。陈骐醒后觉得很奇怪。后来审问到一桩吉安女子谋杀丈夫的案件,颇有可疑的地方。起初,女子许嫁给一名生员,由于女家富有而夫家贫穷,女家常常接济夫家,丈夫心存感激,便把此事告诉了朋友周彪。周彪家也很富有,早就听说该女子很美,想求婚但没有借口,后来生员迎亲时,周彪一同前往,称为“伴郎”。途中,生员遇到强盗被杀害,生员的父亲怀疑女家嫌弃自家贫穷,故意派人在半路拦截,谋杀他的儿子,想将女子另行改嫁,但不知是周彪所谋划,想得到该女子。生员的父亲就到官府去控诉。审问的官吏认为女子是因奸杀夫,陈骐叫来女子的父亲来审问,只说:“女子和别人有奸情,”但不知道对方姓名。陈骐派接生婆检验女子身体,仍是处女。于是陈骐就问生员的父亲:“你孩子和谁来往最密切?”生员的父亲回答说:“周彪。”陈骐因而想道:“老虎带三支箭上船,不是周彪吗?况且周彪又伴随生员去迎亲,梦中的情形果然是真的。”过了几天后,陈骐假送一份公文到吉安,说要选有学识的人士编修郡志,而周彪的姓名也在公文上。大家到齐后,陈骐便设宴款待他们,酒喝到一半时,陈骐把周彪单独召到后堂,屏退左右,握着周彪的手叹息,假装说:“别人说你杀害生员,想娶他的妻子,我同情你有学问,而且案子一定,就无法平反,你应当说话,我才能救你。”周彪听后惊惧地发抖,跪着陈述事情的经过,陈骐记录他的供词,暗中派人捕捉同谋的人,一次审问就能定案,全郡的人都认为他是神人。

【注释】

①庠生:明时称府、州、县学的生员为庠生。庠,学校名。府学称府庠,县学称县庠。

【解评】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周公或是弗洛伊德都不会主张通过做梦破案,但这在我国古代却确有其事。当然,若此案发生在今天,就当另有别论了。

范槚以魂断案

【原文】

范槚为淮安守,时民家子徐柏,及婚而失之。父诉府,槚曰:“临婚当不远游,是为人杀耶?”父曰:“儿有力,人不能杀也。”久之莫决,一夕秉烛坐,有濡衣者,臂系甓,偻而趋,默诧曰:“噫!是柏魂也,而系甓,水死耳!”明日问左右曰:“何池沼最深者,吾欲暂游。”对曰某寺,遂舆以往。指池曰:“徐柏尸在是。”网之不得,将还。忽泡起如沸,复于下获焉,召其父视之,柏也。然莫知谁杀,槚念柏有力,杀柏者当勍。一日忽下令曰:“今乱初已,吾欲简健者为快手。”选竟,视一人反袄,脱而观之,血渍焉,呵曰:“汝何杀人?”曰:“前阵上涴耳。”解其里,血渍霑纩。槚曰:“倭在夏秋,岂须袄,杀徐柏者汝也。”遂具服,云:“以某童子故。”执童子至,曰:“初意汝戏言也,果杀之乎?”一时称为神识。

【译文】

范槚任淮安太守时,当时有一民家子徐柏,在将要举行婚礼时失踪。于是父亲就向官府投诉。范槚说:“结婚前不应该远游,难道是被人杀害了吗?”父亲说:“我儿子力气很大,别人不太可能杀他。”此案过了很久,一直不能决断。一天晚上,范槚独自坐在烛光下,有个身穿湿衣,手系着瓮的人,弯着身子向前走过来,范槚惊异地说道:“啊,是徐柏的鬼魂,是双臂被绑在瓮上丢进水中淹死的。”第二天,范槚问左右的人说:“哪一个池塘最深,我想去游览一下。”左右的人说是在某座寺庙,于是一起前往。范槚指着池塘说:“徐柏的尸体在这里。”于是,找人用网捞,却捞不到,就要回去时,池水忽然起泡,如同水沸一般,于是再捞一次,终于找到尸体,召徐父来看,果然是徐柏,然而还是不知道是谁杀的。范槚心想徐柏是有勇力的人,杀害徐柏的人一定是有强力的人。有一天,范槚忽然下令说:“现在大乱刚刚平定,我想选一些健壮的人来当衙役。”选完以后,看到一个人反穿棉袄,脱下来一看,里面都是血迹,范槚大声叱喝说:“你为什么杀人?”此人说:“是以前在战场上沾到的血。”再打开棉里看,血迹已沾到棉絮,范槚说:“倭寇之乱是在夏秋之间,哪里需要穿棉袄,杀徐柏的人就是你!”于是认罪,说:“是因为某个童子的缘故。”带童子来到后,说:“我当初以为你是说着玩的,你果真杀了吗?”一时大家都称赞范槚见识卓越。

【解评】

善于分析、判断,善于从整体上把握事物,能理解复杂的理论概念,善于从中推断出原则,就能将一层层神秘的面纱揭开,找到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袁滋巧破黄金案

【原文】

李汧公勉镇凤翔,有属邑耕夫得马蹄金一瓮,送于县宰,宰虑公藏之守不严,置于室。信宿视之,皆土块耳,瓮金出土之际,乡社悉来观验,遽有变更,莫不骇异,以闻于府。宰不能自明,遂以易金诬服。虽词款具存,莫穷隐用之所,以案上闻。汧公览之甚怒。俄有筵宴,语及斯事,咸共惊异,时袁相国滋在幕中,俯首无所答。汧公诘之,袁曰:“某疑此事有枉耳。”汧公曰:“当有所见,非判官莫探情伪。”袁曰:“诺。”俾移狱府中,阅瓮间,得二百五十余块,遂于列肆索金深泻与块相等,始称其半,已及三百斤,询其负担人力,乃二农夫以竹担舁至县,计其金数非二人所担可举,明其在路时金已化为土矣,于是群情大豁,宰获清雪。

【译文】

李勉镇守凤翔府时,所管辖的城邑中,有一个农夫在耕田时挖到一瓮马蹄形黄金,就送到县府去。县令担心公库的防守不够严密,因而将瓮放在自己家里。隔了两夜打开一看,都是土块,瓮金出土的时候,乡里的人都来观看证实,现在突然变成土块,大家无不感到惊恐。消息传到凤翔府,县令无法为自己辩白,只好承认将黄金掉包的罪名。虽然供词都有了,却没有办法追究黄金的下落,因而将此案报告李勉。李勉看了案卷后非常生气。不久,李勉在宴席上谈到这件事,大家都很惊异。当时的相国袁滋也在场,低着头不说话。李勉问他为什么不发表意见,袁滋说:“我怀疑这件事是冤枉的。”李勉说:“你有特别的见解,此案一定要请你查明真相。”袁滋说:“好吧。”于是袁滋将此案的资料证物调到凤翔府,观察瓮中共有二百五十多个土块,于是袁滋就在市场店铺间搜集同样体积的金子,才称到一半多,就已经重达三百斤了,讯问挑担子的人,才知道这瓮是两个农夫用竹担抬到县府的。计算金子的全部数量,不是两个人所能抬得动的,这表明在路上的时候,金子就已经被换成土块了,至此案情大白,县令获判无罪,洗清了冤屈。

【解评】

推理不仅适用于断案,而且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也是不可缺少的。它会使人变得细心,头脑会更敏锐,反应迅速,对不寻常现象也会很敏感,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问题。

古人巧判遗产

【原文】

汉沛郡有富翁,家资二十余万,子才年三岁,失其母。有女适人,甚不贤,翁病困,为遗书,悉以财属女,但遗一剑,云:“儿年十五,以付还之。”其后又不与剑,儿诣郡陈诉,太守何武录女及婿,省其手书,顾谓掾吏曰:“此人因女性强梁①,婿复贪鄙,畏残害其儿。又计小儿得此财不能全护,故且与女,实守之耳,夫剑者,所以决断;限年十五者,度其子智力足以自居,又度此女必复不还其剑,当关州县,得见申转展。其思虑深远如是哉!”悉夺取财与儿。曰:“敝女恶婿,温饱十年,亦已幸矣。”论者大服。

【译文】

汉朝沛郡有个富翁,家产二十多万,儿子才三岁,就失去母亲。富翁有个女儿已经嫁人,极不贤淑。富翁病重时,写遗书将财产全部给了女儿,只留了一把剑,说:“儿子十五岁时交给他。”儿子十五岁后,女儿又不把剑给富翁的儿子。儿子就到郡府去控诉,太守何武审问富翁的女儿、女婿,又看过遗书,对属官说:“富翁因为女儿个性强横,女婿又卑鄙贪心,怕他们残害他的儿子,又考虑到儿子得到财产后不安全,所以暂且给了女儿,实际是让她保管罢了。至于剑,是决断的意思;约定十五岁,猜测到他儿子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已经可以自己生活了,又猜想到女儿一定不会还剑,寄望当时州县官吏能为他儿子伸张正义,他的思虑实在很深远啊!”何武将富翁的全部家产取回,归还富翁的儿子,对他说:“你父亲有这样恶劣的女儿和女婿,你能温饱十几年,已经很幸运了。”谈论的人都非常佩服。

【注释】

①强梁:指强横。

【原文】

张咏知杭州,杭有富民,病将死,其子三岁,富民命其婿主家赀,而遗以书曰:“他日分财,以十之三与子,而七与婿。”其后子讼之官,婿持父书诣府,咏阅之,以酒酬地①曰:“汝之妇翁,智人也。时子幼,故以子属汝,不然,子死汝手矣。”乃命三分其财与婿,而子与七。

【译文】

张咏任杭州太守时,杭州有个富翁病重将死,儿子才三岁,富翁命令他的女婿主管家产,而且留下遗书说:“将来分财产,十分之三给儿子,十分之七给女婿。”后来儿子向官府控诉,女婿拿着岳父的遗书给官府看。张咏看过之后,用酒祭地说:“你的岳父,是个聪明人。当时儿子年幼,所以把儿子交付给你,不然他的儿子就死在你的手上了。”于是命令把十分之三财产给女婿,而把十分之七给儿子。

【注释】

①以酒酬地:以酒祭地。以此表示对死者敬意。

【解评】

越是奇特的事情,它所隐藏的真相就越简单。这个故事有助于我们看清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背后隐藏的真相。

奉使者更句读

【原文】

有富民张老者,妻生一女,无子,赘某甲于家。久之,妾生子,名一飞,育四岁而张老卒,张病时谓婿曰:“妾子不足任,吾财当畀汝夫妇,尔但养彼母子,不死沟壑,即汝阴德矣。”于是出券书云:“张一非吾子也,家财尽与吾婿,外人不得争夺。”婿乃据有张业不疑。后妾子壮,告官求分,婿以券呈官,遂置不问。他日奉使者至,妾子复诉,婿仍前赴证,奉使者乃更其句读曰:“张一非,吾子也,家财尽与,吾婿外人,不得争夺。”曰:“尔父翁明谓‘吾婿外人’,尔尚敢有其业耶?诡书‘飞’作‘非’者,虑彼幼为尔害耳。”于是断给妾子,人称快焉。

【译文】

有一个富翁张老,妻子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就招赘某甲入家门。后来,张老的妾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叫一飞。一飞四岁时,张老去世了,张老生病时对女婿说:“妾生的儿子不够资格继承我的家产,我的家产应该给你们夫妇,你只要养他们母子,不使他们流离失所,就是你的阴德了。”于是拿出契券写上:“张一非吾子也,家财尽与吾婿,外人不得争夺。”女婿就毫不怀疑地拥有了张家的产业。后来张一飞长大了,向官府控告要求分家产,女婿拿契券为证,官府因而不管。一天,奉命出巡的官吏来到,张一飞又去控告,女婿还是拿着契券前去应讯。奉命出巡的官吏就更改断句的读法说:“张一非,吾子也,家财尽与,吾婿外人,不得争夺。”然后对女婿说:“你岳父明明说你是外人,你还敢拥有他的产业吗?契券上故意将“飞”写作“非”,是担心他儿子幼小会被你伤害而已。”于是将产业判给妾的儿子,众人都叫好。

【解评】

这两个故事都是官员如何断家庭财产案。在这两个故事中,父亲为了给儿子留下财产,的确费了不少心机,从父亲留下的遗嘱中看不出把财产留给儿子的意思,但经过县官的解释和维护,父亲想把财产留给儿子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彦昭断簦 范邰判绢

【原文】

宣彦昭仕元,为平阳州判官。天大雨,民与军争簦①,各认己物。彦昭裂而为二,并驱出,卒踵其后。军忿噪不已,民曰:“汝自失簦,于我何与?”卒以闻,彦昭杖民,令买簦偿军。

【译文】

宣彦昭在元朝时,担任平阳州判官。有一天下大雨,百姓与士卒争伞用,各自认为是自己的,宣彦昭将伞分裂为二,并将二人驱赶出去,接着又派士兵跟随在他们后面,只见那个士卒忿怒地叫嚷不停,而百姓却说:“你自己失去伞,与我有什么关系?”跟随的士兵把这个情况告诉宣彦昭,宣彦昭用杖刑处罚百姓,并命令他买伞还给士卒。

【注释】

①簦(dēng):古代有柄的笠,像现在的雨伞。

【原文】

范邰为浚仪令,二人挟绢于市互争,令断之,各分一半去,后遣人密察之,有一喜一愠之色,于是擒喜者。

【译文】

范邰任浚仪令时,有两个人在市场上互相抢夺一匹绢,范邰命令将绢裁断,每人各取一半离去,随后又派人暗中观察,有一个很高兴,一个很生气,于是逮捕了高兴的那个人。

【梦龙评】

李惠断燕巢事,即此一理所推也。魏雍州厅事有燕争巢,斗已累日。刺史李惠令人掩护,试命纪纲断之,并辞。惠乃使卒以弱竹弹两燕,既而一去一留。惠笑谓属吏曰:“此留者,自计为巢功重;彼去者,既经楚痛,理无固心。”群下服其深察。

【解评】

宣彦昭之所以用这种很奇特的方式审判此案,主要是他恰当地运用了人的言语、行为和心理之间关系的规律。人的心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通过言语和行为才能表现出来,然后加以推断。一般地说,言语、行为和心理活动应当是一致的。通过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不难分析判断其内心深处的秘密。但是,人又是最复杂的社会有机体,出于某种动机,有的人有时可以使言语、行为和心理不相一致,甚至于是相反的表现。他们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往往掩盖事实真相,千方百计地在言语上狡赖文饰,在行为上装腔作势,使人们一时难辨真伪。在此情况下如果能恰当地创设一种情境,使他们放松警惕,自然流露出真情实感,就像宣彦昭那样,迅速果断地判断出真伪,公正地解决各种复杂的矛盾和问题。

李南公巧治绝食者

【原文】

李南公为河北提刑,有班行①犯罪下狱,案之不服,闭口不食者百余日,狱吏不敢拷讯。南公曰:“吾能立使之食。”引出问曰:“吾以一物塞汝鼻,汝能终不食乎。”其人惧,即食,因具服罪。盖彼善服气,以物塞鼻则气结,故惧。此亦博物之效也。

【译文】

李南公任河北提刑时,有个负责官员排列位次的人犯罪下了狱,怎么审问他都不肯认罪,一百多天都闭口不吃,以致监狱官不敢再拷问他。李南公说:“我能够立刻使他吃饭。”于是就命人带他出来问道:“我用一样东西塞住你的鼻子,你能一直不吃饭吗?”那个人一听就怕了,立即吃饭,接着便详细地供出罪行。原来此人精于道家的吐纳术,善于服气,用东西塞住他的鼻子,气就堵住了,所以害怕。这也是见识广博的效果。

【注释】

①班行:朝班的行列;朝官的位次。

【解评】

李南公知道犯人精于道家的吐纳术,也知道制服他的方法,所以犯人才会害怕,可见广博的见识对断案也是大有益处的,如果李南公见识浅薄,又怎会知道吐纳术,也就更谈不上制服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