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宗泰:游焦山记
顾宗泰
京口三山以焦山为特秀,山之隐者乎!壮不北固,丽不金鳌。一峰横江,浮玉耸翠,若有瞰左右而寄傲者。以隐士隐之,山以隐重,而山可为隐士所隐,即谓山之隐者亦宜。
余自金山放舟,距山十五里,乘风驾帆,雪浪层叠。远望山色,如黛螺之隐现水中,而不可即也。及抵山,则环峰竹木,萦烟缭云,佛舍精蓝,夤缘曲折,不露山骨,而若忘其为山。
始自东麓而西,过枯木堂,访所为古鼎者,狞然伏地,指不敢扪,雷回云纭,龙翔夔跃,制何古也!至焦隐士祠,祠在瘗鹤岩下。华阳之逸与孝然之隐,有后先辉映者乎!西行而上,石磴纡曲。经三诏洞,升观音罗汉诸岩,丛木苍郁,路逼仄矣。峰回境转,憩吸江亭,造双峰阁,此山之颠也。倚天而望,大江趋海,浴日浮天;北固、金鳌,指顾而得。吴楚之山川,英雄之割据,有怀古浩然而尘襟顿豁者。昔人孤踪幽抱,归隐兹山,其有所寄于斯欤?夫汉未鼎沸,时事滔滔,独焦孝然脱然身世,三诏不出,至今为山灵增色,山故名谯山,又名樵山,今易名焦山。
呜呼!山以隐士隐,而山直欲寄傲于三山间矣,是亦山之幸矣!至山中青玉坞、碧桃湾诸胜,春时听莺最幽处也。其山之余支,东出分峙于鲸波淼渺中者,为海门山,亦名松寥,夷山。孟浩然诗所云:“夷山对海滨”是也。未及游,故不详记。
顾宗泰的游记散文,善于抓住所描写事物的特点。镇江的三座山,焦山的壮丽比不上北固山、金鳌山(即金山),然而以特秀见长。本文不仅写出了焦山特秀的外貌,更突出了它特秀的神骨,所以开头直接点明焦山是“山之隐者”。这不是一般的比喻,自古只听说过人有隐士,未闻山也有隐者。士以山隐,山以隐重,二者有不可解之缘。原来作者是借人写山,依山写人,有一箭双雕之巧,故而文中所写“山之隐者”乃是全篇的文眼。
描绘这座隐者,笔法有两大特色:一是描写的角度变化多端。有远望:从距山十五里放舟写起,山色如黛螺隐现水中,与江水雪浪层叠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动静相形。这又与下面“倚天而望, 江趋海,浴日浮天,北固金鳌,指顾而得、遥相呼应,可是二者又有区别。前文的远望,是从低处望,是山外望山;后文的远望,是从高处望,是山中望外。有近观:环峰的竹木,萦绕的烟云,佛寺禅院,夤缘曲折,给山披上了盛装,不露山骨,叫人忘记这是山。有详察:枯木堂中古鼎的花纹,“雷回云纭,龙翔夔跃。”游历的方向,先自东而西,写了枯木堂、焦隐士祠。后自下而上,经过三诏洞,登上观音罗汉诸岩,在吸江亭上小憩一会,到双峰阁,到了山顶。从高低内外描绘出焦山的灵秀和气势。二是叙述的安排错落有致。先看夹叙夹议:如开头写到焦山”以隐士隐之,山以隐重,而山可为隐士所隐,即谓山之隐者亦宜”,这是作者的观点,贯穿全文的线索。写到枯木堂中古鼎,一句慨叹:“制何古也!”写到焦隐士祠,发出议论说:“华阳之逸与孝然之隐,有后先辉映者乎!”前者指南朝的陶弘景,自号华阳真逸,隐于茅山;后者指汉末的焦光,字孝然,隐于焦山。作者认为他俩都是高尚的隐者,能与之相辉映的实在不多了。写到焦山历代之隐者,又说:“其有所寄于斯欤?”这是揣测古人的心志。“呜呼! 山以隐士隐,而山直欲寄傲于三山间矣,是亦山之幸矣!”这是直抒自己的情怀。再看纵横捭合,贯古历今。作者写焦山的秀美,从空间上看,是通过自己的所见,由外入内,又由内到外来描述的;从时间角度看,除抒发自己的所感外,着笔的重点在焦山的得名上。从枯木堂的古鼎,到结尾引孟浩然的诗,都弥漫一股怀古的气息。把焦山的历史与眼前的景物联系起来,情景交融,相映生辉。
这篇短文,用了十二个“隐”字。“山色如黛螺隐现水中”,“不露山骨而若忘其为山”,这是外形之隐。焦山多古迹,以隐士得名,这是神骨之隐,以“隐”写焦山,以山托隐情,作者的立意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