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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诗》生成流播过程中的佛教因素

说起曹植的《七步诗》(或作《自愍诗》,见李昉等撰《太平广记》卷一七三“曹植”条引《世说》;或作《豆萁诗》,见元宋褧撰《燕石集》卷八《五王博塞图》;或作《煮豆诗》,见明田艺蘅《留青日札》卷一“三步五步七步十步之才”条),大家都耳熟能详。不过,它到底是曹植原作,或仅是托名曹植之作,则成了千古聚讼纷纭的难题。对此,笔者虽曾有所思考,却终不能遽定,故暂且搁置不论。倒是最早记载此事的刘义庆、《世说新语》的注释者刘孝标,以及曹植本人,都和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曹植被称尊为渔梵(渔呗)创始人;刘义庆是中古最重要的佛教灵验小说家之一,撰有《幽明录》《宣验记》,法琳《辩正论》卷三即称其崇佛表现是“大习佛经,每月六斋,自持八戒”,且“笃习文雅,义庆最优”(《大正藏》第52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年版);刘孝标北魏延兴二年(472)十来岁时就担任过吉迦夜、昙曜翻译《杂宝藏经》《付法藏因缘经》《方便心论》之笔受(释僧祐撰《出三藏记集》卷二,《大正藏》第55册)。由此,笔者便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果然发现《七步诗》的文本生成,特别是在流播过程中,确实受过佛教经典、佛教文化的影响。兹先从《七步诗》的文本变异说起,因为文本变异往往受到传播语境的制约,在很大程度上能反映社会、政治、文化、宗教意识的时代变迁。

关于《七步诗》的来历,《世说新语·文学第四》是这样记载的:

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惭色。

嗣后,“七步”便成了齐梁以降诗文中的常用典故之一,如《文选》卷六GA996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赞扬萧子良时说:“淮南取贵于食时,陈思见称于七步,方斯蔑如也。”初唐李善注引《世说》曰:“魏文帝令陈思王七步成诗,诗曰:‘萁在灶下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李善之注,虽是摘引,并在文字上有改动,却奠定了《七步诗》在后世更为流行的四句体。不过,第一句,多数文献与盛唐徐坚《初学记》卷十“食时七步”条所引《世说》一样,作“煮豆燃豆萁”。

对七步成诗故事的题材归属,唐至北宋时期,虽说多数人的看法并未与《世说新语》完全保持一致,如《初学记》卷十列在“中宫部·王第五”,五代李翰《蒙求集注》卷下“曼倩三冬,陈思七步”条归于“博识”,《太平御览》卷六GA996GA996“文部第十六”归在“思疾”,《太平广记》卷一七三“曹植”条列于“俊辩”,但大家基本上赞成它反映的是曹植才思敏捷的个性。可到了南宋,情况大变,像祝穆撰《事文类聚·后集》卷八就把“煮豆燃萁”归入“人伦部·兄弟门”,结合祝氏同意刘克庄曹植“不肯夺嫡”“终不怨兄”观点之举,则知从南宋开始,世人扬曹植、贬曹丕的态度极其分明,这点与刘宋时期相同,而刘宋、南宋,恰恰是中国古代史上两个反曹(以曹操、曹丕为代表)浪潮的高峰(参宋战利《〈七步诗〉托名曹植考》,《河南大学学报》2009年第6期)。

不过,刘义庆叙曹植七步成诗故事时,并未详细交待曹丕下令的动因何在,场景若何,这就留给后人极大的想象空间,于是各显神通,给出了不少有趣的、带有特殊时代印记的答案。如晚唐胡曾《咏史诗》(《四部丛刊三编》影宋钞本《新雕注胡曾咏史诗》)卷上《西园》曰:“月满西园夜未央,金风不动邺天凉。高情公子多秋兴,更领诗人入醉乡。”西园,即曹植与王粲、陈琳、徐幹、刘桢等建安文人赋诗游乐之所。本来,胡曾并未直接引用“七步”之典,然而主要活动于咸通(860—874)年间的陈盖给诗作注时,在介绍西园概况后接着便说:

魏文帝立,乃欲诛之。公子,公子!乃何作双陆?初进之,帝方令七步作诗,乃免其诛。诗曰:“煮荳然荳萁,豆在釜中泣。一种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遂免罪。初,为太后怜爱公子。文帝欲杀,白于太后。太后:“吾不意此子若是,此乃由汝国法也。”后乃免死。(又,原书本把北宋京兆郡米崇吉评注与陈盖之诗注合并刊刻。笔者根据前后文语境,认为“后乃免死”之后的一段话“夫至灵者……宁无惕励也”,是米氏评注之语。)

此书注中,虽文字时有夺讹,而且一些地方前后语义欠连贯,但其主体内容还是较为清楚的。笔者以为,最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是《七步诗》文字与徐坚《初学记》所引大同小异,然而第三句的一词之易(从“本自”换成“一种”),则有特别重要的版本意义(分析见后文)。二是“公子公子”云云,则补充叙述了曹植作七步诗的场景。换言之,是因为曹植进贡双陆而惹怒了曹丕。据清人历荃辑《事物异名录》卷二六“双陆”条介绍,双陆即双六,有六博、摴蒱、采战、长行、棋槊等异名,《涅槃经》称之为“波罗塞戏”,“后魏李邵序曹植作长行局,即双陆也”。宫梦仁编《读书纪数略》卷三二则把握槊、长行局、波罗塞戏、双陆合称为“雅戏四名”,并指出:“盖始于西竺,流于魏,盛于齐、梁、陈、隋、唐之间。刘存、冯鉴皆云:曹植始制。”总之,自北魏以降,曹植是被中土公认的双陆之祖。更有意思的是,按隋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卷一三《捔术争婚品下》描述,佛祖出家前为悉达多太子时,曾与堂弟提婆达多等诸王子争婚,无论棒、槊、刀、箭,还是博奕、双六、投壶等技艺,他都独占鳌头,无人能敌(参《大正藏》第3册)。敦煌遗书有演绎是经的变文《太子成道经》(见P.2999、P.2299、P.2924、S.0548V、S.2682、S.2352等写卷),则说:“是时净饭大王为宫中无太子, 优(忧)闷寻常不乐。或于一日作一梦,[梦见]双陆频输者。[即]问大臣:‘是何意旨?’大臣答曰:‘陛下梦见双陆频输者,为宫中无太子,所以频输。’”(黄征、张涌泉校注《敦煌变文校注》,中华书局1997年版)自称“弥勒佛身”的武则天在决定皇位继承人前,同样有“双陆不胜”之梦(见李邕《狄梁公传》、李繁《大唐说纂》、王谠《唐语林》卷八等),而宰相狄仁杰等人的解释是“双陆不胜,无子也”(欧阳修等撰《新唐书》卷一一五狄仁杰本传),其意在于劝谏皇帝迎回庐陵王李显并重新立为太子,而不是立侄儿武三思。此“双陆不胜”的传说,至迟在初盛唐之际就广为流行,它和武则天的另一怪梦“鹦鹉折翅”一样,都有佛典依据,都关系着皇帝继承人的身家性命(具体分析,参杜朝晖《“双陆不胜”“鹦鹉折翅”来源考》,《湖北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拙撰《政治、宗教与文学——阎朝隐〈鹦鹉猫儿篇〉发覆》,《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13年第5期)。概括而言,在唐代佛教政治文化的语境中,双陆争输赢,就象征着争夺皇位继承权。而曹植进贡双陆,在唐人看来,等于是想篡夺皇权,是谋逆的大罪,既然如此,曹丕就可以对曹植不客气了,难怪陈盖在注文中也只好让卞太后实事求是地说什么“此乃由汝国法也”。

晚唐栖复撰《法华经玄赞要集》(简称《玄赞要集》)卷二GA996又曰:

问:此方因何有梵呗?答:疏“陈思”等,按《历帝记》云:魏文帝曹丕,是魏武帝操之子,在位七年。武帝有二子,[一] 号曹丕,二名曹植,字子建。况(兄)曹丕主,封弟曹植为陈思王。陈思,郡名也。美貌有文,兄丕每礼重,偏置甄[妃]一阁。[植]遂被甄妃,后凌逼不从,自啮其臂。德困沐发,兄见妃后臂啮损,问得事由,便欲杀之。令行七步,诗成即不煞,如不成即煞。诗曰:“煮豆然豆〔以〕其(萁),豆子釜中治。一种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诗既成已,遂免煞之,除为何(河)东候(侯)也。初封河东,王殁后,封为陈思王也。十岁属文,下笔成咏,略无所改。每赞佛经,辄连嗟玩,以为真道之宗极也。(《大藏新纂卍续藏经》第34册,河北省佛教协会2006年版)

据作者卷一开篇所云“栖复自大和末罢律讲后,屡涉京师,辄厕经论末行,多戴星霜,不惮寒暑。然精神曚昧,巡历数度先辈法席,随记得少善言,集成一家之说,冀其易见云尔”,则知是书最早完成在大和(827—835)末年,也可能迟至开成(836—840)年间或稍后(考虑是书篇幅较大,推算起来约70万字,费时应较长),作者属于京外律僧,所得材料主要是自己在京城诸寺的所见所闻,目的是想集众家讲解之精华,方便时人、后人研习《法华》。从其广引教内外文献看来,该书确实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并且,早在宽治八年(1094)前就传入了东邻日本(释永超编《东域传灯目录》曰“《玄赞要集》三十五卷”,并有注曰“镜水寺栖复撰,本末七十卷”,参《大正藏》第55册。但今本缺第二二、二三、三GA996、三二等四卷)。但毋庸讳言的是,它与前述《新彫注胡曾咏史诗》一样,校勘质量不太好:如笔者用“[]”所加之字,当是脱文;加“〔〕”者,属于衍文;加“()”者,则是校正讹误后的正字。所引《七步诗》第一句为六言,“以”字当删,“其”当作“萁”;第二句末字“治”可能是“泣”之音近而讹;不过,三、四两句,与陈盖注胡曾诗可以互证,至少说明“一种”这一版本的《七步诗》是曾经流行于长安等地的。另外,有些说法与历史事实不符,像谓“陈思王”是曹丕所封以及曹植被贬为河东侯之类,则是讲经僧人信口开河,并未认真核对史书所致。

尽管《玄赞要集》存在不少史实方面的疏漏,但作者记录的当时长安讲经僧人对《七步诗》成因的另一种解释,却颇具口头文学之特色。它与陈盖的“兄弟争权”说不同,是“兄弟争妃”,即把甄妃(甄后)也卷了进来。

大概从唐初开始,小说家们就把曹植的名篇《洛神赋》附会成《感甄记》并形成“感甄传说”(具体考证,参余才林《〈感甄记〉探源》,《文学遗产》2009年第1期;范子烨《惊鸿瞥过游龙去,虚恼陈王一事无——“感甄故事”与“感甄说”证伪》,《文艺研究》2012年第3期)。在当时小说家的心目中,曹植和甄妃的“叔嫂之恋”,充满了诗情画意,且为备受政治打击的曹植找到了精神寄托、心灵慰藉。中晚诗人对此传说,常津津乐道:如李贺《宫娃歌》“啼蛄吊月钩栏下,屈膝铜铺锁阿甄”之“阿甄”、元稹《代曲江老人百韵》(年十六时作)“班女恩移赵,思王赋感甄”之“感甄”,其本事皆出感甄传说;尤其是被刘熙载评为“深情绵邈”(《艺概》卷二《诗概》)的李义山,诗中多次使用有关“感甄”的典故,乃至在《东阿王》中作出大胆的猜测“君王不得为天子,半为当时赋洛神”,意即曹植、甄妃之恋情被发现后,才使他在曹操面前失去了争夺太子之位的主动权。这仅是诗人的一家之言,根本经不起反驳,因为甄妃建安九年(204)八月嫁给曹丕的时候,曹植只有13岁,即便他情感早熟,也不太可能公开宣称爱上了比自己大上十来岁的嫂子吧,况且,《感甄记》开篇云“魏东阿王汉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与五官中郎将”,这种叙事口吻,也不是曹植的自述。再则,甄妃被谗害是在黄初二年(221),《洛神赋》则作于黄初三年朝京师返程途中经过洛水时,赋中作者明确指出是“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而赋洛水之神宓妃,此宓妃,当然不能等同于甄妃。

与当时世俗感甄传说所塑造的一往情深、儒雅高贵的王公形象迥然不同,长安佛寺的讲唱者则把曹植塑造成了一个“强奸犯”,曹丕反而是坦荡荡的正人君子了。他本好心地把曹植安排住在靠近甄妃阁(即自己寝宫)之地以示尊重,却未料到后者对爱妃早生歹意,并付诸行动。好在甄妃贞烈刚强,誓死不从,自啮其臂以保贞节。而且,曹丕施予的处罚也说不上有多么严厉,因为七步成诗对于才高八斗的曹植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啊。果不其然,曹植张口就吟出了《七步诗》,还趁机挖苦、讽刺了曹丕一番呢。因此,从听众的角度看,大家可能就不会同情曹植了。当然,讲经者何以对中土梵呗之祖曹植如此大不敬,笔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讲唱者是想告诫听众不能像曹植那样沉溺于情色吧,毕竟不邪淫也是在家信众必须遵守的戒律之一。

以上介绍了《七步诗》流传过程中所受释家影响最鲜明的两个例证。现在回头再看看诗歌文本生成中可能存在的佛教因子,笔者发现,它至少在两点与汉译佛典有较密切的联系,或者说,是可以进行平行研究或影响研究的。

一者,曹丕命曹植七步成诗的方式,这自然让我们想起相关的佛诞故事,如后汉竺大力、康孟详译《修行本起经》,吴支谦译《太子瑞应本起经》等佛典,都不约而同地说佛祖诞生时,自行七步而诵16字自赞偈。其中,支译本作“天上天下,唯我为尊。三界皆苦,何可乐者”(《大正藏》第3册),隋吉藏大师《中观论疏》卷七《苦行品第十二》明确指出,此16字是佛“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而说偈”(《大正藏》第42册)。东晋竺难提译《大宝积经》卷一〇七则云“是故菩萨,无人扶持,令行七步,非六非八,是名菩萨摩诃萨行于方便”(《大正藏》第11册)。说句幽默话,曹丕给曹植七步的时间,仿佛菩萨慈悲,已经是最大的方便了。

二者,无论六句体、四句体《七步诗》,其关键词都在“煮豆”,但以此为诗,最早亦似出于汉译佛典,它描述的本是鬼卒在铁釜等地狱拷治罪人的场景。西晋竺法护译《修行道地经》卷七即云:

彼铁树边,有二大釜,犹若大山,守鬼即取犯罪之人,着铁釜中,汤沸或上或下,譬如人间大釜之中,煮于小豆而沸上下;又于镬汤若千万亿年,考治毒痛。于是颂曰:

设得为国长,横制于万民,以至地狱界,考治百亿年。堕于镬汤中,在釜而见煮,以火烧煮之,譬若如煮豆。(《大正藏》第3册)

与此内容相同者在佛典中较为常见,如西晋法立、法炬译《大楼炭经》卷二所说“铜釜泥犁”,后秦佛陀耶舍、竺佛念译《长阿含经》卷一九所说“铜/镬地狱”(参《大正藏》第1册)等。然从佛典翻译史而言,竺法护是鸠摩罗什之前最具影响的译经大师,更值得重视的是前引法护译本之偈颂,它至少有两方面与《七步诗》是相同或相似的:首先,受刑者的身份相似。佛偈说,即便为一国之长,若犯大罪,也得堕入地狱,无法赦免,同样,曹植虽贵为东阿王(其实东阿王不是曹丕所封,而是明帝曹叡所封),若完不成皇帝交待的任务,也要处以大刑。其次,主要的修辞手法相同,无论佛偈、《七步诗》,其实都用比喻,只是佛偈标明了喻词“譬若如”,是明喻;《七步诗》是借喻,且层次更加丰富,“豆根”之“根”喻父母,“豆”“豆萁”喻兄弟。此外,在佛经长行部分,大釜与小豆的对比,彰显出铁釜地狱的威慑力,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受;六句体《七步诗》则以釜下、釜中之对比(同时借喻兄弟位置不一),但“相煎”的惨烈结局,同样令人动容。

综上所析,《七步诗》的文本生成,其作者很有可能借鉴过相关汉译佛典。当然,若其作者确为曹植,西晋及其后译出的佛经,他是无法未卜先知;但作者若为刘义庆、刘孝标或是其他人,他们受汉、晋佛典之影响,自在情理之中吧。

最后,补充两点:一是陈盖注胡曾《西园》诗时说曹丕欲以国法治罪曹植的叙事套路,后世小说也有所继承,如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元年刻本)卷一六《曹子建七步成章》即载曹丕对其母卞氏曰:“国法不可废也。”冯梦龙《醒世恒言》卷二《三孝廉让产立高名》“入话”第三则故事中,曹丕则拟以“欺诳之罪”来试曹植之诗才。二是栖复把《七步诗》的直接原因归于甄妃的思路,后人也有所借鉴,徐《咏史七十首》(三六)即曰“奇才负八斗,七步犹嫌迟。猜昆数屏斥,封爵三徙之。只因《感甄赋》,酿成《煮豆诗》”(陈庆元编著《鳌峰集》卷六,广陵书社2012年版),当然,徐氏所说“感甄”,一如中晚唐诗人,对曹植是颇为同情的,而非像栖复那样带有贬意。此外,甄妃自保贞洁之举,后世竟有烈女加以仿效,明人唐胄撰《(正德)琼台志》卷四GA996、清人阮元修、陈昌齐纂《(道光)广东通志》卷三二二,都记载了同一故事,说正德初年,一位年仅14岁的林氏女(林伍娘)遭遇好色邻居之性侵犯时,她“自啮其臂,血流遍身”而“坠晕于地”,男方惧其死,才把她送回家中,可惜最后女方为了名节,还是自缢死了。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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