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
为得环中尺寸真,频繁出入此红尘。
放飞情致浑相契,总览风光转觉亲。
分寸本来无价宝,夷犹便是有心人。
万般容色行看尽,还剩生机写作春。
诗,言语之精,人情之璧,宣发心声,终不免人生瓜葛。即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诗不独免。是以诗之于人生,诗家之于社会,终不免千丝万缕之瓜葛。有高调者,以为诗乃生命音容;有低调者,以为诗本生活镜像。究其本义,无非诗与人生,诗家与社会之关联也。诗者,出入社会之情志也。入则底蕴,出则风致。历来诗家,有底蕴厚者,有风致浓者,底蕴风致兼美者鲜矣。盖出入之间,分寸最难把握。有出不入,往不返者;有蹈虚凌物,不烦践履者;有缱绻尘寰,情难自已者;有沧桑太重,不堪其负者……诸如此类,料难赘述。然则诗家出入社会人生之分寸,与其诗风诗格休戚相关,实不可等闲视之。
太白入世浅,几不食人间烟火,略知人情冷暖,亦如隔雾看花,终不得其味。故其洒脱飘逸超然高致,实蹈虚之果也。有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彼时安史之乱,洛阳失守,太白南窜,其情惟逃难可比。而太白笔下,犹俯视之,正可见其入之浅、感之虚,直陆地飞仙般不着边际。
相比之下,少陵入世太深,其《北征》《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等篇,较太白俯视洛阳川自不可同日而语,而《又呈吴郎》《江村》等篇,其通人脉、接地气,至难以自拔,更非谪仙之飘逸蹈虚可比。故杜诗沉厚有力,非飘逸灵动,入之深,力之雄,味之厚,太白不可望其项背也。
于两家之外,右丞另辟蹊径,转向空门,消伤心事。兵火劫余,伪职负累,命几不全,晚年卜居辋川,俨然世外桃源,嚣嚣世事,貌似全不挂心。力求诗味人生两不相涉。其诗曰“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然仍不免“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虽不肯入,终难忘情,热衷之迹,偏露马脚,亦逍遥之强作耳。右丞讥陶潜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终至于生计不保一辱再辱,其用世心虽不能染却出尘致,然两面未光,尾大不去,又非人力所能彻底区隔也。
古往今来,惟陶渊明最得出入风致。入得深切,出得洒脱。入得一往情深,出得风神秀彻。其“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真入得浓郁;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真出得潇洒。其“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真入得亲切;其“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真出得祥和。似这等出入从容,千古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