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湖地区方言溯源举例
方言,一地方之言也。自古以来,民间流传一句话:“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言”。这句话,对于广大的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北方,并不适应,但是,对于我国南方,特别是江西省,七山二水、崇山峻岭、林木繁茂,非常准确。
江西省的主要方言是“赣方言”,因为南昌自古以来就是江西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所以,赣方言以南昌话为代表。赣方言是一个“基本性质相同、分支特点各异”的总概念,由于地区不同,所以分支也不同,虽然千差万别,就根本而言,还是隶属于“赣方言”。
赣方言至今仍然保存着中华民族至少五千年来语言发展的脉络,体现了宋元时代的语言概貌。
古时候的南昌方言因城里和城外也有差异。城里因为衙门官员、市场商帮、书院文人的聚集,所以必然受到“官话”“雅言”的影响。因此,南昌方言应该以南昌城东郊的青山湖地区的方言为正宗,况且,2200多年前初创“南昌”时建立的“灌婴城”就在青山湖地区的中部。可以说,青山湖地区是南昌的发展之源。
【企】站立
作为青山湖地区的方言代表,毫无疑问,“企”字应该首屈一指。因为:一、历史最悠久;二、使用最普遍。
普通话说“站立”,青山湖区的百姓说“企”。“企”字,在甲骨文中像一个站立的人,特别强调了脚掌(即“止”)。自篆书开始,字形讹变,“人”和“止”分裂,形成两部分。东汉的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企,举踵也。”就是踮起脚后跟站立的意思。
“企鹅”的“企”字保存了本义。
【跍】蹲
在青山湖区的方言里,“跍”字常常会和“企”字连在一起说。例如:“前面的人跍到,后面的人企到。”(意思是:前面的人蹲着,后面的人站着)
在古代汉语中,最早表示“蹲”义的字是“居”。《说文解字》中解释:“居,蹲也。”居字是一个形声字,以“尸”为形符,以“古”为声符。“尸”的甲骨文像一个身体弯曲的人形,因为人们蹲着的时候身体是弯曲的,所以用“尸”作为形符。以“古”字为声符的字大致有三种情况:1.gù(如“故”);2.kǔ(如“苦”);3.hú(如“胡”)。“跍”的读音和“苦”的读音相近。
后来,“居”字被借去表示“居住”之义,读音也变成“jū”,于是人们又造了一个“跍”字。以“足”为形符,因为“蹲”和“足”有关;仍然以“古”为声符。
【凼】小水坑
对于小小的水坑,青山湖区的人说“凼”。这个说法,如果追溯起来,至少要到先秦以前。
从造字法来说,“凼”是一个“会意”字。下面是一个“小坑”的图形,中间有“水”,其本义就是“小水坑”。
由于词义的引申,没有“水”的小坑也叫作“凼”,只要是“小小的、圆圆的、凹下去的”形状也泛称作“凼”。例如形容别人经常熬夜,眼窝凹下去了,青山湖区人说:“眼睛落了凼。”
因为“凼”是“小水坑”,只有一点点的水,所以又引申为动词,表示用“一点点的水”“涮”一下、“漂”一下。例如,吃完了饭,人们把碗洗了一遍之后,还常常会“再用热水凼一下子。”
因为“凼”是“小水坑”,其表面的形状只是一个小小的圆圈,所以又引申为动词,表示“转个小圆圈”的意思。例如,现在人们还常说:“到外面去,不走远,凼下就回来”。
【漆】浓、稠、厚
对于“浓度”而言,社会上有几个常见的形容词,例如:浓、稠、厚。青山湖区的人却说“漆”,更生动、更形象、更准确、更有历史的渊源。
浓,《说文解字》:“露多也。”其本义是“露水多”,如《诗·小雅·蓼萧》:“零露浓浓”。稠,从禾,周声。《说文解字》:“多也。”其本义是“禾多而密”,如古人诗句:“日艳秋风起,禾稠稻穗弯。”。厚,《说文解字》:“山陵之厚也。”其本义是“地厚”,如成语:“天高地厚”。
青山湖地区方言中的“漆”,原本是名词。此漆是指从漆树上采割下来的漆,人们通常称之为“生漆”,也有些地方的人称之为“土漆”,甚至有人称之为“国漆”。凡是见过“生漆”的人都知道,生漆是很浓很浓的,远比今天的油漆浓得多,可以说,把筷子插在生漆里面都不会倒下来。由于它的本质特点,衍生成为形容词,有“浓”得像“漆”一样、像“漆”一样“浓”的意思。
【昼】白天。上昼,上午;下昼,下午。
青山湖区人把一天分成两段,中午以前叫“上昼”、中午以后叫“下昼”。
昼,《说文解字》解释:“日之出入,与夜为界。”意思是说,从太阳升起到太阳下山,整个白天,叫作“昼”。《诗经·豳风·七月》:“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于是,古人把白天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叫“上昼”,后半部分叫“下昼”,和现在社会上普遍说的“上午”“下午”一致,只是叫“上昼”“下昼”更古老一些。
【筑】用力往下打、往里塞
筑,其最早的意义是建造土墙,源于上古时代,其时砖还没有出现,人们建造墙壁甚至是城墙,也只能用泥土垒。人们先用木板做个长方形的框子,再在框中填土,然后用木棒用力往下夯实。不断地填土,不断地夯实。这就叫“筑”,现代称之为“干打垒”。
《说文解字》解释:“筑,捣也。”后来,筑字由“建造土墙”的意义引申为泛指的建筑、建造。《左传·宣公十五年》载:“筑室反耕者,宋必听命。”另外,筑字由“用木棒用力往下夯实”具体行为引申为泛指的拿着木棒用力地捣、捅或是拿着什么物体用力往里或往下塞。
青山湖地区的方言至今保存了“筑”字这两个古老的意义。例如:1.腊根抓住了盗牛贼,气愤地用拳头筑且(他);2.腊根恰(吃)起饭来不晓得几快,拼命地往嘴巴里筑;3.农家的腌菜在坛子里筑得越紧,就越香越好恰(吃)。
【烊】熔化、溶化
“烊”,在青山湖方言里表示“熔化”“溶化”以及更多的意义。例如:“铁块在炉子里烧烊了”“马路上的雪烊掉了”“河面上的冰烊掉了”。
“烊”表示金属的“熔化”,也表示冰雪的“溶化”。春天来了,冰雪消融。青山湖人说,冰“烊”了,雪“烊”了。糖也会“烊”,衣服裤子也会“烊”。但是,衣服裤子的“烊”,不像金属的“熔化”,也不像冰雪糖果的“融化”,而是由于穿着时间太长,布料禁不起稍微地拉力就破了。有些固体放在液体里被化掉,人们也说“烊”。譬如说,咖啡放进牛奶里面,“烊”掉了;麦片放进稀饭里面,“烊”掉了。
其实,这个“烊”字本来应该写作“炀”字。《广韵》解释:“炀,释金。”《集韵》解释:“炀,烁金也。或作烊。”两部字典的解释都是说“熔化金属”。“或作烊”是说社会上也有人把“炀”字写成“烊”字。以现在的观点来看,“炀”是本字,“烊”是异体字。或许是因为“烊”字好认好写,人们渐渐的只用“烊”而不用“炀”了。
后来,由于语言的发展,“熔”字渐渐取代了“炀”“烊”。而“炀”“烊”却还保存在青山湖区的方言之中,确实难能可贵。
【羡】羡慕
青山湖区的人常常会说到“羡”字,但是不念xiàn,而念qiàn,和“欠”字的读音完全一致。比如说,看到别人开“奔驰”“宝马”、看到别人盖高楼大厦、看到别人吃香喝辣,因此,“羡得难过”“羡得要死”“羡得流涎”。
“羡”是典型的会意字,字形充分表现了“非常羡慕、非常想要”的意义。上半部是“羊”,在远古时期羊是人们认为最鲜美的食物,祭祀神灵和祖先的首选食物就是羊。下半部是“水”(在篆书里是“水”,后来讹变成“冫”)和“欠”。“欠”字在甲骨文中就有,字形像一个“张大嘴巴的人”。
“羡”就像是一幅图画,一个人看见了焦黄流油香气四溢的烤全羊,忍不住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因此,《说文解字》解释为:“贪欲也。”
【渡】倒、上
在普通话里,把开水从水壶(青山湖区人说“冲壶”)倒进热水瓶叫“倒”,把开水从水壶倒进茶杯也叫“倒”,都是“倒”。可是,青山湖区人的说法不一样,把开水从水壶倒进热水瓶叫“渡(tu)”,把开水从水壶倒进茶杯才叫“倒”。
“渡”,现在的普通话念dù,在秦汉以前念tu(见《上古声母常用字表》)。有些在上古原本以“t”为声母的字,在唐宋以后变成了以“d”为声母。诸如:弟、第、读、独、道、稻、代、盗、但、蛋、豆、定、洞、段、动、淡等等,南昌人至今保留了几千年以前的上古语音。
“渡河”也好,“渡江”也罢,过渡都是一个阶段。水烧开了人们把开水倒进热水瓶,只是保持水温的一个阶段,最终是要倒进茶杯解渴或品茗的。所以,青山湖的方言把开水倒进热水瓶,说成“渡(tu)”,毫无疑问是非常准确的。
【兜】袋子
青山湖区的人一般不说“袋子”,常说“兜子”。网状的叫“网兜”,布做的叫“布兜”,甚至食堂里打饭的叫“饭兜”,衣服上的“口袋”也叫“兜”。
兜字,其最早的意义是古代作战时戴在头上的“头盔”,从现在的字形中大概还能隐约看出来(下面的“儿”原本是“人”)。《说文解字》:“兜,兜鍪,首铠也。”
由于“头盔”基本上完完全全地把头包住了,所以引申出一系列的意义,至今还保留在青山湖地区的方言之中。
“兜”还有“装到”“托住”的意思。譬如说要拿走一定数量的瓜子花生,人们常常可以用毛巾“兜到”、用衣服“兜到”,甚至用两个手掌“兜到”。“吃不了,兜着走”(带着警告、威胁语气或者是玩笑话,大意是“不管出了什么问题,你必须承担一切后果”或“有你好看,从此我就让你不得结吧”)。
由“托住”又可以引申到“拉住”“顶住”的意思。譬如说要搬动一定重量的物体,人们常常用绳子、布条“兜住”、用手从下面“兜住”。
【矬】短、矮、短短的一节
青山湖区方言里的“矬”是量词,但是表示的长度是“很短”。譬如说,“一矬甘蔗”、“一矬电线”、“把萝卜切成一矬一矬做泡菜”、“(吸香烟)吸一口就吸掉了一矬”。
矬,本是形容词,表示人的矮小。《通俗文》注解:“侏儒曰矬。”《字汇》注解:“矬,身短。”
“矬”与“短”的意义相似,不过,“矬”指人体的短小;
“短”指物体的短小。
【短】拦截
在青山湖地区的方言中,“短”有一个特殊的意义:拦截。
小偷(或者是歹徒)在前面逃跑,警察在后面追赶。这时候,人们就会大呼:“抓小偷(歹徒),前面的人赶紧把他短到”“短住他,不要让他跑了”。这个“短”字,实际上也有不要让他跑得更远(长)的意义。
“短”或者“短路”所表示的“拦截”意义,大约自宋代以来就有。《儒林外史》第五回:“严乡绅执意不肯,把小的驴和米,同捎袋都叫人短了家去。”《西游记》第七十四回:“端的是什么妖精,他敢这般短路?”《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回:“那伙人不是好人,却是短路的。”
古人把寿命不满60岁者称为“短命”,算不得“寿终正寝”。所以,其丧葬仪式一切从简,其家人也无脸张扬。青山湖地区方言里有很多骂人的话,其中最常用的就是“打短命”和“短命鬼”。由于民间百姓喜欢说“老”字,诸如“老公”“老婆”“老兄”“老弟”“老乡”“老庚”“老板”“老座”,因此,后来又出了“老短”一词,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它就是“短命鬼”的简称。
【凌】念len,冰冻
青山湖区方言里的“凌”,可以追溯到夏商周的古老时代。
上古时代朝廷里负责管理“冰”的官员叫“凌人”、贮藏“冰”的房屋叫“凌室”。
青山湖区人有时会把“冻”“凌(len读音如“楞”)”两个字连在一起说,譬如:“今天太冷了,北风劲吹,天空昏暗,估计夜里会有冻凌(len)”。“冻凌”是结冰的意思。
一般来说,“凌(len)”就是“冰”,既可以作名词,又可以作动词。譬如:池塘上结了一层薄冰,南昌人说:“池塘上结了凌(len)”“结了一层好厚咯凌(len)”。譬如;湿毛巾结冰了,南昌人说:“毛巾凌(len)到了”“毛巾凌(len)得梆硬”。
【勒】刺
南昌地区有一种瓜,应该和黄瓜同科同类。形状、大小、颜色、味道等等以及价格统统基本相同,只是表面上布满了小“刺”,青山湖区人称之为“勒瓜”。
古人就把植物表面的“刺”叫作“勒”,譬如“勒草”,古代的药书中多有记载。
勒,其本义和“植物之刺”并没有任何关系。以“革”为形,以“力”为声。本义是用“革”(皮条)做的套在马头上戴的笼头,人们称之为“马勒”。
因为“马勒”是用比较窄的皮条把套住马头,肯定不能太松,所以引申出“用带子(绳子)绑住”的意思。过去青山湖区的百姓不说“绑”字,只说“勒”字,例如“勒紧裤带过日子”。
【撩】挑逗、掀起
青山湖区的民间流传下来一句俗语:“撩鸡莫撩狗,撩大莫撩小。”远在唐代的大文学家韩愈,他的诗《次同冠峡》里面的“撩”字就是“挑逗”的意义。“无心思岭北,猿鸟莫相撩。”
在青山湖地区的方言里,“撩”字还有一个意义:伸出手把什么东西掀起来。和普通话中的“掀”字,词义基本一致。这个意义至少可以上溯到元代,如石君宝的《秋胡戏妻》第四折:“我这里便破步撩衣,走上前来。”再如《三国演义》第五十四回:“玄德闻言,撩衣一跃,跃上马背。”
【霉】发霉、长霉
一到冬天,青山湖区的平常百姓家大都会“霉(念mǐ,读如迷)豆乳(念ěr,读如耳)”
霉,以“雨”为形符、以“每”为声符。其本义是因为阴雨连绵,而使某些物体发霉。民间常常把“梅雨”叫作“霉雨”,初夏之际,江淮流域及江南一带经常出现一段持续较长的阴沉多雨天气。正值梅子黄熟之时,所以叫作“梅雨”或“黄梅雨”。此时,器物易霉,于是百姓又叫作“霉雨”。不管是“发霉”还是“长霉”,这里的“霉”字都是名词。
物体如果发了霉长了霉,常常就会坏掉。所以,“霉”字又引申出“坏”的意义。因此,百姓的口语中就有了“霉气”“霉运”“倒霉”的说法。
霉豆乳,用古代汉语的语法来解释,是“使动用法”,即“使之发霉”。中国人“霉豆乳”至少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北魏时期的古书上就有“干豆腐加盐成熟后为腐乳”之说。在《本草纲目拾遗》中也有记述:“豆腐又名菽乳,以豆腐腌过酒糟或酱制者,味成甘心。”
【啬】小气
对于那些非常小气的人,青山湖区人称之为“啬鬼”。这个“啬”字就是“吝啬”之啬,是上古时代的词汇。
“啬”的甲骨文像粮食收入谷仓的图形,上半部像是“小麦”,下半部像是粮仓。
“啬”由收藏粮食、爱惜粮食,再发展到过度地爱惜粮食,最后就成为“吝啬”“小气”的意义。例如《史记·货殖列传》:“然其赢得过当,愈于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
【楔】木尖
青山湖区人常常会说到“楔脚”一词,例如说:“太高了,手够不着,请拿个凳子来楔脚”,“桌子摆不平,摇摇晃晃,找块木片来楔一下桌子脚”。
楔原本是名词。右边是“契”字,左边是“木”字,其意义可以理解成“使之契合的木头”。如《淮南子·主术》:“大者以为舟航柱梁,小者以为楫楔。”
元代的杂剧在结构上有比较固定的结构模式,一般是一本有四“折”和一“楔子”。“楔子”,用现在的话来解释,是指对剧情起交代作用或连接作用的短小开场戏或过场戏。所以,“楔子”一般在剧本的开头部分,有时也用在两折之间。
古人把这“短小开场戏或过场戏”称之为“楔子”是很形象很准确的。“楔子”,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木尖”。一端尖薄,一端厚实。
在青山湖地区的方言中,“楔”主要是作动词,即“塞进楔子或其他的物体”。几十年前,“楔”是我们几乎天天都会说到的常用词。我们居住的房子、我们上课的教室都是老房子,砖木结构。地面就是土地,坑坑洼洼。因此,所有的桌子凳子都是难以放平的。为了使能够放平,不摇摇晃晃,我们只好找些木片、瓦片或者纸片,“楔”在桌子脚下、凳子脚下。
【丫】念〔ya〕,树杈
丫就是树枝分叉的地方,青山湖区人又称之为“树丫子”。在青山湖区自古传下来一句很流行的话:“树大要分丫,崽大要分家”。意思是说,树渐渐长高了,长大了,树干就要分叉,长出树枝来;一家人有几个儿子,儿子们逐渐长大成人,各自要娶妻生子。这时候,大家庭就要分家了,每个儿子独立门户,建立自己的小家庭。
古人常常把小女孩叫作“丫头”、“小丫头”,青山湖区人至今依然保存着这个说法。古时候,小女孩的头上都会梳两个向上翘起的发髻,像树丫一样。唐代刘禹锡《寄赠小樊》诗写道:“花面丫头十三四,春来绰约向人时。”
【发蒙】幼童上学读书
青山湖区的老人喜欢把小孩子开始到小学去读书叫作“发蒙”,“发蒙”一词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
“发蒙”一词,本指启发蒙昧。例如,明代的李贽《焚书·答李见罗先生》:“昔在京师时,多承诸公接引,而承先生接引尤勤。发蒙启蔽,时或未省,而退实沉思,既久,稍通解耳。”“发蒙”一词,后来引申为“儿童入学,开始读书识字”。这个意义广泛地在社会上运用,结果成为“发蒙”的基本意义。于是,“发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儿童是蒙昧的,一无所知,读书识字就是启发蒙昧开发智力;二、儿童的大脑外面“蒙”着一层遮蔽物,读书识字就是揭开这层遮蔽物。例如:《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心开目明,旷然发蒙。”(译:心大开了,眼睛明亮了,开阔得就像是揭开了一层蒙蔽。)
【抖囊】揭老底、揭疮疤
青山湖区方言中的“抖囊”一词是表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别人的短处,和普通话中的“揭老底”“揭疮疤”差不多,但是,“抖囊”的历史非常悠久。
“囊”是古代汉语词汇,即今天的“袋子”。倒提着布袋之底,布袋之口朝下,继而不停地抖动布袋,毫无疑问,布袋里面的东西都抖落得干干净净。
在南北朝以前,人们只说“囊”而不说“袋”。《晋书》中有一篇著名的文章:《囊萤夜读》,“胤恭勤不倦,博学多通。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
【舂瞌】打瞌睡
舂,本义是捣米。古人说:“捣米于臼曰舂。”意思是说,把谷子放在石臼里面,用木杵捣,是谷壳脱离下来。壳即为米糠,而去掉壳的谷子便是大米。
以“杵”“臼”捣米,原始而劳累。大概在汉代初年,人们创造出“碓”。人们倚靠木架,用脚踩踏,驱动倾斜的石锤落下时砸在石臼之中。石锤一下一下地向下撞击,谷子也就一下一下地加工成米了。东汉桓谭的《新论》对“碓”评价:“因延力借身重以践碓,而利十倍。”
普通话说“打瞌睡”,青山湖区人说“舂(念zong,读如宗)瞌”或“舂瞌困(念gun,读如棍)”。人们坐着打瞌睡的时候,迷迷糊糊,脑袋一下一下地往下“栽”,和“碓”或是“水碓”舂米时,石锤一下一下地往下砸,不是极其相似吗?
【垢刮】污垢
“垢刮”是青山湖区人的读音,是青山湖区人的写法。古人原本写作“垢圿”。《道行般若波罗蜜经 卷第六》记载:“垢圿,垢古偶切,圿古八切,垢圿尘渣也。”敦煌抄本《碎金》记载:“垢圿(上音苟,下音嘎)”
青山湖区人所说的“垢刮”,不是说一般的肮脏之物,常常是身上分泌出来的油脂、汗液以及其他的混合肮脏之物。譬如说,经过激烈的运动、繁重的劳动,大汗淋漓,那么“垢刮”就很多了。澡堂里有以“搓澡”为职业的师傅,他们说是“搓澡”,用青山湖区人的话来说,其实就是“搓垢刮”。
【关饷】发工资
每到发工资的时候,青山湖区年龄比较大的人就会说:“关饷啦。”
“饷”,据《说文解字》解释,其本义是“进食于人”,把食物给别人吃。苏轼《新城道中二首》之一:“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葵烧笋饷春耕。”“饷”后来引申为“粮饷”“军粮”。《汉书·严助传》:“丁壮从军,老弱转饷。”很早以前,民间流传一句民谣:“当兵吃粮,当兵关饷。”
本来是当兵的“关饷”,慢慢地词义引申扩展,社会上的老百姓都说“关饷”了。
【过社】
“过社”原本是我国古代最重要的一个节日,虽然现在人们已经不太作兴了,但是在青山湖区的民间至今还遗存了一些痕迹。
根据我国农历的规定:每年春后第五个戊日为“社日”。社,《说文》解释:“地主也。”意思是“土地的主宰”。《白虎通·社稷》也解释:“社者,土地之神也。”
“过社”是我国的传统风俗,是祭祀“社神”的日子。因为我们中华民族经历了悠悠漫长的农业社会,先民对土地是绝对的依赖,其中包括生存的必须和生活的祈盼,所以,对土地之神是无限的敬畏和崇拜,希望得到土地之神的庇护和保佑。
南朝梁代宗懔撰写的《荆楚岁时记》记载:“社日,四邻并结综会社,牲醪,为屋于树下,先祭神,然后飨其胙”。
随着现代化迅速发展的步伐,古老的民间风俗也逐渐在淡化、消失。古代“社日”的欢乐情景已经不再延续,但是青山湖地区的一些农村至今还流行“吃社团子”,把米磨成粉,再用蔬菜(主要是芥菜)汁糅合,做成扁圆形状的糕点,大家常叫作“gài(芥)菜团子”。然后各家各户互相赠送,既有对五谷丰登的祝愿,又有亲戚邻里间的相互问候。这大概可以看作是古代“社日”依稀的缩影吧。
【嚎丧】嚎啕大哭
如果听到别人大声地吼叫,青山湖区的人就会指责说“嚎丧”。
“嚎丧”原本是民间风俗。亲人逝去,悲痛万分。声泪俱下、痛哭流泪、失声痛哭、泣不成声,最后,眼泪流尽,只得干嚎了。
百善孝为先。父母逝去,要表现出“孝”来,只有“哭”了,而且要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惨不忍睹”、哭得“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因为悲痛是内心的,别人看不见。所以,整个治丧期间,从父母“撒手人寰”到遗体“入土为安”,必须“嚎丧”,以此向邻里、街坊、亲戚、朋友,展示孝子的悲痛。按照民间的说法,“嚎”得时间越长,“嚎”得声音越大,就越表示孝心,越能得到父母在天之灵的保佑。
【脚鱼】鳖
把“鳖”叫“脚鱼”,是江南很多地方的说法,当然也包括青山湖地区。
鳖,本属于卵生爬行动物,水陆两栖生活,形状像龟,背上有甲。但是,由于古代社会的科学技术不发达,动物分类不严谨,所以把本属于卵生爬行动物的“鳖”笼统地划归于“鱼类”,“鳖”以“鱼”为形符,以“敝”为声符。
“鳖”字在青山湖地区的方言里念作“bie,入声”。或许是因为这个读音和南昌方言里一个不雅之词的读音相同,所以,青山湖地区的人对“鳖”字避而不说,把“鳖”改称为“脚鱼”。
称“鳖”为“脚鱼”应该是科学的,因为它即说明了“鳖”是爬行动物,又表示“鳖”水陆两栖生活的特点。
【烧酒】白酒
社会上常常把酒分为三类:白酒、红酒、黄酒。但是,青山湖区的老人们只说“烧酒”而不说“白酒”。
“烧酒”出现在元代。其依据是李时珍《本草纲目》的记载:“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创始,其法用浓酒和糟入甑(指蒸锅),蒸令气上,用器承滴露,凡酸败之酒皆可蒸烧。近时唯以糯米或黍或秫或大麦蒸熟,和曲酿瓮中十日,以甑蒸好,其清如水,味极浓烈,盖酒露也。”
“烧酒”出现的年代,有些人认为至少应该在唐代以前。因为有古人的诗句为证,例如:唐代白居易有诗云:“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雍陶亦有诗云:“自到成都烧酒熟,不思身更入长安”等等。特别是有些书籍中记载,唐代的烧酒常常命名为“××春”,“剑南春”就是其代表,所以,在唐代,“烧酒”又叫作“烧春”。
壁蛇子,青山湖区人念作“bia(入声)sa zi(轻声)”。
就词义分析,叫“壁蛇(子)”比叫“壁虎”更为准确,因为“壁蛇(子)”毕竟和“蛇”都属于冷血爬虫类。
蜥蜴是爬行动物纲中最庞大的家族,有记录的品种超过4700种。蜥蜴通常有四只脚,所以,自古以来人们又称之为“四脚蛇”。
壁蛇(子)是蜥蜴目的一种,体背腹扁平,身上排列着粒鳞或杂有疣鳞。指、趾端扩展,其下方形成皮肤褶襞,密布腺毛,有黏附能力,
【壁蛇(子)】壁虎
可在墙壁、天花板或光滑的平面上迅速爬行。
【博士】木匠
青山湖区人把“木匠”叫作“博士”,这个特殊的叫法来自于古代,至少是宋代。
春秋战国时期,“博士”成为“学官”之名,诸如“诸子博士”“诗赋博士”“术数博士”等等。“博士”负责保管文献档案,编撰著述,掌通古今,传授学问,培养人才。汉代初年,《易》《书》《诗》《礼》《春秋》每经设置一博士,所以人们称之“五经博士”。
唐宋时代的“博士”特别多,诸如“太学博士”“太常博士”“太医博士”“律学博士”“文学博士”“书学博士”“算学博士”等等。
秦汉以后,各个朝代朝廷卖官鬻爵越来越普遍,富人买官就成为习以为常的事了。宋太宗淳化五年(994年)朝廷公布卖官价码:“一千石赐爵一级,二千石与本州助教,三千石与本州文学,四千石试大理评事。”其中“文学”即“文学博士”,不论是“助教”“博士”还是“大理评事”,都是低等文官,不属于官府掌管实权的官员。
于是乎,张三是博士、李四是博士,王五也是博士,满街都是博士。于是乎,“博士”泛滥,卖茶的叫“茶博士”(《东京梦华录·饮食果子》:“凡店内卖下酒厨子,谓之茶饭量酒博士。”),卖酒的叫“酒博士”。“博士”渐渐地成为对具有某种技艺或专门从事某种职业的人的广泛称呼,大致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匠”或“师傅”。明代的黄省曾在《吴风录》里说得明明白白:“至今称呼椎油作面佣夫皆为博士。”
【点卯】点名报到、签名报到
不论是点名报到、签名报到,还是打卡报到、按指纹报到,用青山湖区的方言来说,就是“点卯”。“点卯”之“卯”,即“子丑寅卯”之“卯”。古人以“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纪年,也以地支的十二个字记时。
现在我们对于一天是按照24小时计算,古人对于一天是按照12时辰计算。12个时辰各用地支的12个字为名,古代的时辰和今天的时间对照关系如下。子时:23点——1点;丑时:1点——3点;寅时:3点——5点;卯时:5点——7点;辰时:7点——9点;巳(sì)时:9点——11点;午时:11点——13点;未时:13点——15点;申时:15点——17点;酉时:17点——19点;戌时:19点——21点;亥时:21点——23点。我们现在说的“早晨”,就是古代的“辰”时;“中午”,就是古代“午”时正中的时间。
古时候,官衙规定卯时开始办公,所有官吏衙役都要按时到衙听候点验,长官按名册点名。因为在“卯时”查点到班人数,所以人们惯称“点卯”或“应卯”。例如,元剧《桃花扇·抚兵》:“今日点卯日期,元帅升帐,只得在此伺候。”
后来,人们把凡是按照规定的时刻到场而敷衍了事都叫做“点卯”或“应卯”。例如,《红楼梦·第九回》:“妙在薛蟠如今不大上学应卯,因此秦钟趁此和香怜弄眉挤眼。”
【冻米】
青山湖区原来是南昌城外的郊区,每当逢年过节,住在城里的百姓就羡慕城外那些农家做的“冻米糖”了。
“冻米”原本真的是“冻了的米”。选择上等的糯米,以清水淘洗干净。再用清水浸泡半日,然后用文火木甑蒸得半熟。算不得是“饭”,只能说还是“米”。春节之前,正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随后把蒸得半熟的糯米放到露天冷冻,半熟的糯米经过冷冻变得粒粒晶莹透亮。
再把晶莹透亮的“冻米”放进猪油或植物油翻炒,然后添加白糖或饴糖,更加讲究的则再加黄色的桂花和红色的柚皮丝,最后拌炒粘合成块。冷却之后,用薄刀切成小块。所以,冻米糖在几百年前曾经叫过“小切”“江南小切”。
【滚水】开水
普通话说“开水”,青山湖区话说“滚水”。
“滚”,其本字写作“涫”。例如:《荀子·解蔽》“涫涫纷纷,孰知其形。”《史记·龟策传》“肠如涫汤”。三国魏·刘邵《赵都赋》“汤泉涫沸,洪波漂厉”。民间百姓或许是因为表音而写作“滚”,《说文解字》上注明:“涫,俗字作滚”。随着历史的变迁,俗字竟然取代了本字,“滚”字流传至今,“涫”字早已寿终正寝。
《说文解字》:“涫,沸也。从水,官声。”由此看来,“滚”字的本义就是表示水的沸腾。青山湖区人说“水滚了”,至少是保存了汉民族在汉代以前的说法,甚至还应该更早到先秦以前。
一般来说,水到了100度就会沸腾。水沸腾的状态是上下翻滚,所以“滚”又引申表示江河水流的湍急、波浪的汹涌。例如《三国演义》的开篇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地保】
青山湖地区的方言里有“地保”一词,意思是说“某一地方上对什么事都知道的人”。比如说,赵家办婚事,女方是什么人家?钱家迁新居,他们来自何方?孙家店铺在降价促销,李家翁媳传出绯闻;街头的凉拌粉平整,巷尾的瓦罐汤吃价;等等等等,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于是乎,人们称之为“地保”。
“地保”,源于古代词汇“地保”,即“清朝及民国前期为官府办差的人”,大约相当于秦汉时期的亭长、隋唐时期的里正、宋朝的保正。或者说,相当于今天的“村长”和“居委会主任”。古代的“保甲制”一般是十户人家为一甲,十甲为一保。每甲有一个甲长,每保有一个保长。清朝中叶恽敬写的《新喻东门漕仓记》有明确记载:“新喻附城为五坊,坊有坊长;乡为五十七图,图有地保。坊长、地保如保正。”
【剃头】理发
在青山湖区的民间,过去流传一句民谣:“剃头不做唧,捉到打三日”。现在,人们都说“理发”甚至“美发”,可是,青山湖区的方言叫“剃头”。
清代以前,汉人不剃发。《孝经》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清顺治二年六月,随着清兵势如破竹般击溃李自成,横扫江南消灭了明王朝的主要抵抗力量之后,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代七岁的小皇帝顺治颁发了《剃发诏书》。所谓“剃发”,是剃光脑袋前半部的头发。诏曰:“向来剃发之制,不即令划一,姑听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乎,若不统一,终属二心。自发布告之后,京城内外限旬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为惜发争留,决不轻贷。”
辛亥革命之后,国人再也不剃头了,但是“剃头”这个词却还保留在青山湖地区的方言之中。
【吃斋】
古时候的青山湖区人有很多是善男信女,吃斋念佛是很平常的事。
古时候的斋戒,主要用于祭祀、行大礼等严肃庄重的场合,以示虔诚庄敬。斋戒包含了斋和戒两个方面。“斋”的要求,一是外表的清洁整齐,如沐浴更衣;二是举止的规范合礼,如不饮酒,不吃腥荤。“戒”主要是指戒娱乐嬉戏,如不与妻妾同寝,不游戏玩乐。
自古以来,老百姓大多信奉佛教。因为不可能出家,也不可能天天诵经念佛,又要对佛表示虔诚、恳求菩萨的保佑,所以只有以“吃斋”来表达自己的心愿。
老百姓吃斋,一般只要吃素食就可以了。有些特别虔诚的,不仅不吃“腥”(肉、禽、鱼、蛋等),甚至“荤”(葱、洋葱、大葱、蒜、韭等)也不吃。
老百姓吃斋分“长斋”和“短斋”两种。吃“长斋”,就是一年里每天都吃斋,像出家的尼姑和尚一样。吃“短斋”又叫吃“花斋”,老百姓通常以吃“花斋”为主。
【别宅子】
在青山湖区的方言里,“别宅子”是个骂人的词。但是有些人误以为很下流无聊,其实,“别宅子”仅仅是古代法律上的一个“词汇”,并没有下流无聊的含义。
在封建社会,婚姻制度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不要说皇帝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其他诸如“三妻四妾”、“妻妾成群”也是社会上常见的现象。
在封建社会,还有一种女人,她的地位比“妾(南昌人说“小婆子”)”还低,叫“外室”或“别宅”(词的表面意义是“其他的住宅”),大致相当于今天的“二奶”。《红楼梦》中的“尤二姐”就属于这一类女人,她们不是其男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正门娶进来的“妻子”,也不是两人小轿从偏门娶进来的“妾”,她们是没有办理任何婚姻手续的法律不承认的配偶,只是附属于男人的女人。
按照封建正统法律规范,“妻子”(俗称“大老婆”)的儿子叫“嫡子”;“妾”(俗称“小老婆”)的儿子叫“庶子”(“庶”是旁支的意思)。那么,“别宅”的儿子就叫“别宅子”。
在封建社会,嫡子、庶子、别宅子虽然有共同的父亲,但是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继承权却是天壤之别。宋代的法律《宋刑统》(卷之八·户婚门·别宅子)就明确写明:“诸别宅之子,其父死而无证据者,官司不许受理。”
“别宅之子”,俗称“别宅子”。别宅子虽然和父亲有血缘关系,但是却没有法律的支持和保护。别宅子难以认祖归宗,难以成为父亲大家庭中的一员,难以取得合法的地位,所以他们的社会地位极其卑微,几乎和民间的“私生子”成为同义词。正因为如此,南宋的学者袁采在《袁氏世范》中特别指出“别宅子、遗腹子宜及早收养教训,免致身后论讼。或已为愚下之人方欲归宗,尤难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