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宗朱祐樘

孝宗朱祐樘 

成化二十三年(1487)九月六日,18岁的皇太子朱祐樘接替父亲登上了权力的宝座,以第二年为弘治元年(1488),此即后世庙谥号的孝宗。这是一个很有朝气的青年,他年纪虽轻,却很有章法,一意求好,急躁、轻信、易改的毛病在身上并不多见。朝中之事到了朱祐樘手中,面目一新,举国上下,充满生机,颇有仁、宣之遗风。人们称他为“中兴令主”,把他掌权的这段时间,称为“弘治之治”。可惜,这位中兴令主寿命不长,在权力的峰巅上,只度过了19个春秋,便过早地降下了人生的帷幕。弘治十八年 (1505) 五月七日,朱祐樘病死于紫禁城乾清宫。励精图治的远大抱负和满腔热情,跟随他一道被送入泰陵墓穴,给世人留下了无限的感叹。下葬那天,扶柩的大臣们抑制不住痛失明主的悲怆,泪雨滂沱,几不能行,京师内外的军卒百姓,哭声动地。此情此景,对走在冥冥之路上的亡灵,无疑是最好的慰藉了。

皇子的出生照例应是皇宫中的一大喜事,但是,当朱祐樘用哭声宣告了自己的降临时,却使他的母亲纪氏陷入了极度恐慌。这并非朱祐樘是个怪胎,相反他长得模样周正,酷似宪宗。使纪氏感到紧张不安的是,她不该生下这块血肉。纪氏在宫中,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史(女官名称),她本是广西贺县的瑶族民女,在成化元年瑶民造反失败后,夹带在被俘的几千名男女青年中送来京城。由于纪氏姿色超群,聪明伶俐,入宫后不几年即通习汉语,被命管理宫中藏书。成化六年秋天,宪宗偶然来到书房,见纪氏长得如花似玉,而且应对称旨,于是喜而幸之,因此有孕。纪氏怀上朱祐樘,犯了宪宗专宠的万贵妃的大忌,这个女人自己不能生育,也不准别人为皇帝传宗接代,专门残害被宪宗临幸过的妃子和宫女。纪氏怀孕时,万贵妃曾经留意过她,其他宫女谎说她是病痞,于是被贬居安乐堂。看着已经降生的朱祐樘,纪氏忍痛下了狠心,将他交给门监张敏,让把他溺死。

朱祐樘侥幸脱过了灾难。张敏为人善良,想到皇上无子,就背着万贵妃秘密加以哺养,废后吴氏这时贬居在西宫,与安乐堂相邻,闻之也往来就哺,保全了他的生命。渐渐地朱祐樘长到6岁,成化十一年 (1475) 春天,终于走出了安乐堂。一天,宪宗召张敏梳理头发,对镜叹道:“老将至了,尚无子嗣!”张敏就把朱祐樘的事情告诉了圣上。宪宗喜出望外,立即派人把他接来。朱祐樘去见父亲的时候,胎发还没剪除,直垂到后颈,看到宪宗,他依据母亲的交待,扑到宪宗的怀里,大声呼喊“爸爸”。宪宗揽视良久,悲喜交加,连连说: “这个孩子象我,真是我的儿子啊!”随即饬礼部定名,并册封纪氏为淑妃。纪妃终究没能逃过厄运,不久就在新居永寿宫暴死。纪妃之死,有人说是被万贵妃毒死的,也有人说是被她遣人勒死,由于宪宗没加深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母亲的去世,使朱祐樘极为悲伤,神情犹如成人一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年的十一月,朱祐樘被册立为太子。

后宫中的这段经历,对朱祐樘的影响很大,由此形成了他嫉恶如仇的性格,并对美好的人性有了初步的认识,这在他执掌权力之后,表现得愈加充分,旧史书上对他多有誉语。

朱祐樘即位时所面临的局面相当糟糕,由于父亲重用宦官和奸佞,造成了 “朝多秕政”。为了振兴帝业,刷新政治,改弦更张,他首先在用人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斥逐奸邪,选用正直而又具有能力的大臣。

在极短的时间里,朱祐樘对太监梁芳、礼部右侍郎李孜省等人,给予了严厉的惩罚。太监梁芳是万贵妃的红人,曾向其大量进献美珠珍宝,得到宠信,一些奸佞之徒通过走他的门路,得到包括太常卿在内的官职。朱祐樘在执政的第6天,就把他送入诏狱。李孜省因为作恶多端,公然操纵内阁大臣随意罢免、提拔官吏,被谪罚戍边。两个月后,朱祐樘又下令罢免传奉官,将那些冒领官俸的艺人、僧徒一概除名,先后总计有3000人之多。接下来,朱祐樘又拿混在内阁中的奸佞开刀,罢了万安的官。万安的靠山同样是万贵妃,为了巴结这个女人,竟不知羞耻地称自己为她的侄子,在万贵妃的包庇下,劣迹斑斑,声名狼籍。朱祐樘还是太子时,就对此人非常反感,即位后,在宫中发现一箧奏疏,内容都是讲房中术的,末尾的署名又都是“臣安进”,于是派人拿着这些奏疏到内阁找到万安,严厉指责他:“这是大臣写的东西吗?!”万安羞愧得汗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祐樘遂下令罢免其官职。除此之外,朱祐樘还以各种方式处罚了另外一些奸佞之徒。在清理过程中,朱祐樘注意方式方法,没有大开杀戒。被砍掉脑袋的,只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僧人,叫继晓。一系列堪称圣明的行动,好象一阵冲刷污垢的暴风雨,使宫廷之内的坏人骤然减少。这为全面刷新政治,起了扫清障碍的作用。

与罢斥奸佞相并的是任用贤能。这个方针,在朱祐樘即位期间一直奉行。为了熟悉官吏的情况,弘治元年三月,朱祐樘下令吏、兵两部把两京文武大臣、在外知府守备以上的官吏姓名,全部抄录下来,贴在文华殿的墙壁上,遇有迁罢的人,随时更改。他还多次指示吏部、都察院: “提拔、罢免官吏的主要标准,是看此人有无实绩”。由于朱祐樘注意任用贤能,形成了 “朝多君子”的盛况,出了许多名臣。

朱祐樘即位后,还很注意广开言路,于是在他上台不久,形成了臣子纷纷上书的生动局面。不仅朝官们上表言事,连尚未作官的太学生也跃跃欲试,上疏提出各种建议。朱祐樘君临天下,日夜操劳,劳顿之余也不免有奢侈之想,于是计划在万寿山建造一座棕棚,以备登临眺望。太学生虎臣得知此事,当即上疏力言不可。负责这项工程的朝官担心圣上降罪,就把虎臣抓了起来。但没过多久,就有官校传令,把虎臣召到左顺门,传旨说: “你提的意见非常正确,修建棕棚的计划,现在已经取消了。”接着,虎臣又被授七品官,到云南做了知县。朱祐樘这种虚心纳谏的实际行动,使得人们更加直言不讳。他也能够集思广议,找到了许多解决问题的方案,从而推动了政治改良。如这年三月,都御史马文升上疏言时政十五事,其中的一条是“节约费用,以解救百姓生活的艰难困顿”,他说:“宫中所供应的物品,如果陛下能节俭一分,则百姓受益一分。”言语极为尖锐、深刻。朱祐樘对这个建议非常赏识,嘉奖了马文升,并下令施行。正统以来,皇帝每天只有一个早朝,大臣们为时间所限,进见言事,不过片时。这样一来,皇帝与大臣们见面的时间很少,只好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听信太监的意见,对大臣们的了解也很少。鉴于这种情况,吏部尚书王恕建议,除早朝之外,朱祐樘最好每天再在便殿召见大臣,谋议政事,当面阅其奏章,下发指令。王恕认为,这不仅可以使皇上加深对大臣们的了解,而且可以提高其处理政事的才能,使正确的意见加以贯彻执行。朱祐樘听到后,觉得很有道理,遂开始增加“午朝”,每天在左顺门接见大臣,倾听他们对政事的见解,做出了许多重大决策。

新君即位之初勤于朝政,而后荒疏,继尔江河日下的事例,史书每每可见。朱祐樘是个例外,弘治初年的诸多优点,一直保持下来,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尽管他也有不能始终如一的方面,但不妨大局,这是难能可贵的。

在朱祐樘的周围,有一批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大臣,如王恕、马文升、刘大夏、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为他励精图治立下了汗马功劳。在群臣之中,朱祐樘最信任的是王恕,也因有了王恕的原因,朱祐樘才如虎添翼,雄风大振。王恕是在成化末年被宪宗强迫致仕的老臣,以 “好直言”着称。朱祐樘即位后两个月,由于许多大臣的推荐,将他任命为吏部尚书,一直干了将近6年之久。新君的善任使王恕感激不尽,在职期间,除了仍能上疏抨击时弊之外,忠于职守,先后向朱祐樘引荐了包括刘大夏在内的许多人才。朱祐樘极为赏识的还有马文升。这是一位文才武略兼备的大臣,弘治二年 (1489) 由左部御史升任兵部尚书,并提督12营团。马文升到职以后,因兵备久驰,大力整军,罢免了30余名不称职的将校。结果惹起遭贬将校的怨恨,有人夜间持弓等在他的门口,企图行刺,还有人写了诽谤信,射入皇宫之内。朱祐樘立即命令锦衣卫加以缉捕,并拨了骑士12人,时时跟随保卫。数年之后,朱祐樘仍把重用忠良之士做为治理朝政的保证,又陆续把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提升到内阁当中,参预机务。对于内阁大臣们的奏请和意见,朱祐樘初时尽管大多能听从,有时也并非全都认可,但后来他看到这些人确实在同心辅佐,其信任程度大为加强。凡阁臣们的奏请,无所不纳,与他们的关系极为融洽,因刘健曾在自己做太子时,担任过讲官,就一直称其为先生,尊重异常。朱祐樘接见刘健等人的时候,往往要左右之人退下,据这些人出去讲,朱祐樘对阁臣们讲的话,言听计从,每每称善,这种情形在君臣之间,确实少见。

在阁臣以及六部尚书的支持下,朱祐樘在弘治初年对朝政加以治理的基础上,沿着改良的道路,继续向前迈进,取得了明显成效。勋戚中官等势家近倖的为非作歹,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竭力抑制其胡作非为和侵害百姓的行为,是朱祐樘特别予以注意的,弘治三年九月,朱祐樘下令禁止宗室、勋戚奏请田土,不准接受外人的投献钱财、物品。这是一场几经反复的斗争。勋戚近倖对这项命令,持反对意见,并在行动上不加收敛,公然蔑视各种规定,在京师之中大开店铺,邀截货商,收受献品,还在府中养了大批仆从,任意肆虐百姓。面对这种情况,大臣们多次上疏,要求朱祐樘谕戒勋戚。弘治九年(1496)九月,朱祐樘再一次下达了关于“禁势家侵夺民利”的命令。对于张皇后的两个弟弟张鹤龄和张延龄的制裁,尤其表现了他的决心。张氏兄弟仗势骄肆,纵使家奴夺取民田、民宅,指使官吏释放送赂的囚犯,十分霸道。朱祐樘闻听后,就派人去调查,结果属实。朱祐樘毫不客气地严令制裁。作为改良,朱祐樘自然没有从制度上对百姓的赋役负担进行突出变动,但在减轻百姓负担上做了一些好事。这表现在减免灾区的赋税征收上。从弘治三年 (1490) 河南因灾免秋粮始,他对每年奏报来的因灾免赋要求,几乎无一例外地加以同意。弘治六年 (1493),山东因灾情严重发生饥荒,朱祐樘闻奏之后,马上令巡抚王霁核准灾情,向灾区发送去帑金50余万两,米200余万担,并派了官员监督发放,拯救了260余万灾民的生命。为了整治黄河以及江南的水患,朱祐樘先后令刘大夏以及工部侍郎徐贯加以治理,取得了比较好的效益。刘大夏于弘治五年 (1492) 七月,来到了山东,坐镇阳谷。此时因大水决口造成的凄惨景象,历历在目。刘大夏不负使命,完成了多项水利工程,历时两年,终于治服了水害。奉旨到江南治理水害的徐贯,也出色地完成了钦命。他在江浙地区大搞调查研究,从而确定了比较完善的治水方案,一举修建、沟通河、港、泾、湖、堤岸等135道,从而使洪水通过吴淞、白茆地方的渠道,毫无阻拦地泄入海中,除掉了威胁朝廷主要经济区的一大祸害。

在施恩于百姓的同时,朱祐樘继续虚心纳谏,鼓励广开言路的风气,亲近大臣,远离小人,勤于政事,表现得相当明智。弘治九年 (1496) 闰三月,少詹事王华在文华殿向他进讲《大学衍义》,趁机向他揭发太监李辅国与张皇后关系甚密,招权纳贿。此事被李辅国知道后,马上报复,说王华有种种劣迹,应予驱逐。朱祐樘没有听信这番鬼话,反而哈哈大笑,传令中官赐食给王华,以示亲近。弘治十年 (1497) 二月,朱祐樘在后苑游玩的时间过长,侍讲学士王鏊反复规劝,朱祐樘当时没有接受,事后却没有怪罪,而是对诱导他玩乐的太监说:“讲官指出这一缺点完全正确,是一片诚挚之情,完全是为我着想啊!” 自此之后,不再到后苑游猎寻欢。为了引导大臣们踊跃进言,朱祐樘还经常提出这件事情,请人们知无不言。他为取消讲官的顾虑,避免讲官为此观望,不肯大胆进言,召来刘健等人,说: “讲书必须要讲那些圣贤之言,如此直言不妨。要是顾惜我的面子,把我的缺点隐瞒起来,虽然就是天天进讲,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进而又明确要求阁臣们: “传我的话给诸位讲官,不必顾虑。”为了巩固统治,朱祐樘如此虚心,使阁臣们感到十分欣慰。

弘治十年 (1489) 前后,朱祐樘这位明君在励精图治上开始有些怠疏。他尽管一贯躲避小人,但在这之前也不是没有失误。有个叫刘吉的内阁大臣,是前朝宪宗的遗臣,此人善于投机,经常被科道官揭发,但因朱祐樘的宽洪大量,仍留在内阁当中。为了报复科道官,刘吉曾数兴大狱,迫害了一批正直官员。而朱祐樘直到多年后,由于自己和刘吉为封外戚的事情发生矛盾,才将他驱出内阁致仕。另外,朱樘对太监也不是太反感,东厂的权力仍然掌握在太监手中。对朱祐樘发生影响的是太监李广。李广曾在这年年初与退休的 “左都御史”王越,有过一次小小的交易,结果也抬高了自己的身价,使朱祐樘更加对其另眼相看。导致这笔小交易的是北方鞑靼部首领小王子的一次短期入侵。王越得知小王子来犯,遣人复托李广,请他暗中保荐自己出山,给了李广一些钱财。朱祐樘按李广的举荐起用了王越,命为总制三边的将领。王越年已70多岁,奉诏即行,挥军驰至贺兰山,袭破小王子营,大获全胜。李广也因举荐有力,得到重赏。朱祐樘在李广的导引下,开始对修炼斋醮之事感兴趣,召用了方士、真人,研究符箓祷祀诸事。

大学士徐溥以及阁臣俱上疏切谏,引唐宪宗、宋徽宗的故事为戒,朱祐樘虽不无嘉许,有所收敛,但对李广仍有所爱。在李广的建议下,朱祐樘在万寿山建了玩乐场所毓秀亭。也该李广倒霉,山亭建好之后,清宁宫即起大火,这是太皇太后周氏居住的地方。于是司天监官员向太皇太后奏称,起火原因是因为建了毓秀亭,犯了岁忌所致,引起太皇太后的震怒。李广闻听,害怕遭到惩罚,服毒自杀了。朱祐樘得知此事,颇为惋惜,继而想到李广的道术,就让人去其家里寻找。寻找来的那些书簿中,并无炼食仙丹的方法,只是往来帐目,记录某日某官馈黄米若干担,某日某官馈白米若干担。约略核计,竟是一批不小的数字。朱祐樘诧异,问左右之人:“李广一家怎么能吃这么多黄白米?素听李广家不宽绰,哪里有地方窖积呢?”人们告诉他,这是黄金、白银的隐语。朱祐樘大怒,说: “百官之中,有此无耻之徒,实属可恶!”即手谕刑部,按名单逮问。事后,还是张皇后出面讲情,才没对巴结李广的官员们严加处置。

李广的事情对朱祐樘触动很大,促使他检讨了错误,由此再度振作起来,朝事又有好转。这时边将王越病死,朱祐樘就命两广总督秦紘代替王越之职。秦紘到达边关,积极训练边卒,开拓垦田,严明军令,军声大振,使鞑靼部落南侵的次数减少。不过,由于鞑靼部落的崛起,边防的情况毕竟不能尽如人意。弘治十四年(1501)小王子以10万骑兵攻其一点,从花马池、盐池杀入固原、宁夏境内,使朱祐樘感到十分震惊。

为了加强军事力量,弘治十五年(1502),朱祐樘将曾修治黄河有功的刘大夏,由总督两广军务的左副都御史,提升为兵部尚书。刘大夏在兵部尚书任内,颇想痛施一番改革,因此常把民间的真实情况告诉朱祐樘。有一次,朱祐樘在便殿召见刘大夏,问他:“你几次对我说天下已经民穷财尽,祖宗以来征敛有常,我也尽力采取措施减轻百姓的赋税、徭役,为什么还是这样呢?”刘大夏回答说: “陛下以为征敛有常规,其实不然。我在两广任职,每年见广西取铎木,广东取香药,费以万计。这种情况,陛下可知道?”朱祐樘复又问军队的情况,刘大夏回答说:“与百姓一样穷苦不堪。”朱祐樘很不理解,说:“士兵平时月有口粮,出征时也有行粮,怎么会穷?”刘大夏向他报告说:“将领统帅剋扣的数量,在半数以上,怎能不穷?”朱祐樘遂感叹道: “我做君主已经很久了,竟不知天下军民如此困苦,这也是我失职啊!”于是,下诏严令将帅不得侵剋士兵的军费。朱祐樘对刘大夏这样的大臣,非常喜爱,经常召他在一起商讨大事。有时与刘大夏在一起交谈的时间过长,感到十分疲劳,就传司礼太监李荣搀扶走路。有一次早朝,刘大夏立于一侧,朱祐樘没有看到,第二天就各诉他:“你昨天失朝了吗?我担心御史找你的麻烦,所以当时也没让人召你。”这个小小的误会,足以说明朱祐樘对爱臣的感情。在朱祐樘的支持下,刘大夏大力整顿军事。先是从核查军队虚额入手,补进了大量壮丁,同时也请朱祐樘停办了不少“织造”和斋醮。朱祐樘看了刘大夏写的 “兵政十害”的疏奉,接受了他的许多建议,不过,也有一些保留,有的因为牵扯到权贵和近倖,朱祐樘认为与军备关系不大,就搁置起来,没加批示。如刘大夏力主把分布在各地的“镇守中官”,一律撤召回京,朱祐樘就没有同意,这无疑是非常错误的。

由于朝中一些太监对朱祐樘影响太重的原因,朱祐樘身上的一些毛病改起来比较困难,尽管与他多年来的勤于政事的长处相比,这都暇不掩玉,但毕竟有失明君的形象,况且他也有铸成大错的时候。他热衷于斋醮、修炼的缺点,自李广死后有所收敛,但不久又重新燃起了热情。在政务上,朱祐樘对一些好的措施,也不能完全持之以恒,言而不行和中途动摇、发生曲折的情况,并不少见。在情况最严重的几年当中,朱祐樘停止了午朝的做法,除了早朝还能坚持,与大臣们几乎不再见面。章奏的批答也不及时,有的竟能滞留数月之久,批示过的也不过问执行的情况。对经筵进讲,也不太感兴趣,每年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幸好这种情形,到了弘治末年得到了改变。这要归功于那些冒着危险多次上疏的御史和给事中,如果不是他们的种种努力,后果不堪设想。弘治十四年(1501)之后,朱祐樘接到的劝谏疏奏日益增多,使他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注意了改正。

在朱祐樘的诸多失误当中,有一条是对皇戚勋爵的不法行为,缺乏一以贯之的打击。他曾经将这个问题看得相当严重,于弘治三年、九年下决心解决,但落到实处的制裁措施不多,其阻力来自张皇后。张皇后是都督同知张峦的女儿,先是在成化二十三年(1487)八月册立为妃,朱祐樘即位后不久,被册立为皇后。朱祐樘与皇后的感情相当好,自成婚后始终相爱,别无内宠,对缤妃偶尔顾之,也觉兴趣索然。张皇后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其中长子厚照于弘治五年(1452)立为太子,次子厚炜死于3岁时的一场重病。弘治九年那次制裁张氏兄弟,因为看皇后的面子,只是降罪,并没有按刑律从事。就是这样,朱祐樘还要看皇后的脸面行事,不想引起麻烦。那次太监来报告张氏兄弟的种种不法行为,张皇后大怒,朱祐樘也只好佯怒,当面责备来人。只不过事后他又悄悄将那太监召来,安慰说: “你说的对,我真委屈你了”。然后赐给其黄金,以表歉意。对于自已迁就于张皇后的弱点,朱祐樘认为到了非改不可的程度了,这在对户部主事李梦阳上疏一事上,得到了兑现。

弘治十八年(1505)三月,李梦阳上书“指斥弊政”,洋洋数万言。其中指斥张鹤龄尤其严厉,揭发他招纳无赖,渔肉百姓。张鹤龄与母亲金夫人听说后,天天在朱祐樘面前哭闹,要将李梦阳下狱。朱祐樘不得已,照着做了。科道官纷纷上疏营救,金夫人也不放弃攻势,又在朱祐樘面前哭闹,要求对其加以重刑。朱祐樘大怒,愤愤反诘,推案而起。接着刑部来请示处理意见,朱祐樘毫不犹豫的提笔批示:“梦阳复职,罚俸三月”。过了一些日子,朱祐樘夜游南宫,张鹤龄入内陪酒,皇后,金夫人也在场。酒至半酣,皇后、金夫人入内更衣,朱祐樘独召张鹤龄谈话,左右不得闻,但见张鹤龄免冠叩头不止。于是鹤龄兄弟,大为收敛。不久,朱祐樘在一次召见刘大夏时,谈完其他事情,又询问朝廷上的舆论情况。刘大夏告诉他:“最近放了李梦阳,中外欢呼,交口称赞陛下的圣德。”朱祐樘对他说:“李的上疏中有 ‘张氏’两字,有人说这是对皇后的污辱,我没办法才将他下到狱里。刑部的请示一到,我曾经问人如何处置,有的竟说要杖责。我知道这些人的本意是要重责梦阳致死,以快妇人之忿。所以我下令将其释放复职,也不让司法拟罪。”

对皇戚勋爵的打击,在李梦阳获释之后,自然就达到了高潮。锦衣卫和东厂的侦缉往来探听,据实治罪,颇有声势。那些往日横行不法的权贵,从朱祐樘的决断行动当中,感到寒光闪闪的利刃正在逼近,纷纷收敛了劣迹。京城中悄悄关闭了若干商栈店铺,被遣散的家奴仆人,也纷纷另寻生路。京城一带,遂告平安。

朱祐樘在执掌权力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全力以赴整顿朝纲,渴望帝国的振兴。弘治十八年 (1505),李东阳奉旨去山东曲阜祭祀孔子,时值大旱,返京的路上,李东阳将所见所闻奏告朱祐樘,其中多是朝弊造成的不良后果。朱祐樘接到奏报,流下了痛心的眼泪, 他反躬自省, 竟夜不能眠。 也就与此同时, 工部尚书曾为削减宫中的开支, 向他进言,裁减尚衣局、军器局、司设监的匠人,他毫不犹豫地就加以同意。此后,当他接到了宫内针工局的奏告,计划招收大批的裁缝入宫时,也没有批准。朱祐樘还下令裁减“织造中官”数额的三分之一,大大节省了经费开支。

朱祐樘临死之前,给将要接替自己继续执掌权力的皇太子,留下了大笔有形和无形的财富,留下了弘治贤相和弘治能臣,留下了宗社的安定,也留下了殷殷期望。对自己的一生,他自觉问心无愧,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苦心经营出的“弘治之治”的瑞祥气象,还能持续多久?这个问题,最终朱祐樘也没能从皇太子那里,寻找到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