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秋·大自然之恋:第五首》中外哲理诗赏析
岛上一棵老银杏树
中午。阳光象静止的风
树下的我,树上的小松鼠
树上树下,只有小松鼠和我
它的眼睛胆怯而又淘气
我的眼睛快活而又好奇
海水在远方窃窃私语
青苔在脚下轻轻呼吸
岛上一棵老银杏树
中午。时间象静止的阳光
我和小松鼠默默对视
目光是生物世界的共同语言
它理解了我,我也理解了它
在漫长的宇宙中
我们都是匆匆而过的动物
尽管都富于现代意识和现代手法,但刘湛秋和昌耀仍代表了当代中年诗人艺术风格的两个极端。与昌耀大幅度新创的重浊、雄放的西部现代诗大异其趣,刘湛秋近年以提倡和创作“轻抒情诗”活跃于诗坛。也许与刘湛秋翻译俄罗斯诗歌的浸润濡染有关,读他的轻抒情诗,总让人依稀感觉到普希金尤其是叶赛宁诗歌的醉人气息。刘湛秋也确实和叶赛宁一样倾心热恋着大自然,用手中那一支饱含情愫的轻灵优美的诗笔讴歌大自然的亲切可人和美妙神秘。刘湛秋认为好诗都是沉浸于大自然中有所感悟的“自然流露”,他曾为此公开吁请道:“让我们习惯于大自然那种原始状态。让我们到大自然中去,呼吸那清新的空气,使感情流连于本色的山色,先不忙故作发现去评头论足,让大自然融化我们的思维细胞……这时,我们恢复了自己,也发现了自己——我们是天之子,大自然之子,我们也终究成了诗人——大自然之人!这时,你流露吧,那些字句将是美好的诗”(《诗的秘密》)。《大自然之恋:第五首》可说是刘湛秋上述诗观最好的作品证明。
这首诗一共两节,写诗人与小松鼠的默默对视与相互理解。诗人远足海岛,在一棵银杏树上看到了一只小松鼠。“岛”的意象,提示一个远离扰扰尘世的自然环境,“银杏”是洪荒年代的孑遗树种,“银杏”这一意象因之而具含原始的意味。“中午”的海岛,悄然无声,风静止了,阳光静止了,时间也静止了,唯余一片安谧。“海水在远方窃窃私语/青苔在脚下轻轻呼吸”两句,更衬出了岛上的幽静氛围。诗人对海岛幽秘气氛的渲染,仿佛“山静似太古, 日长如小年”的古诗意境,但又不是一片空寂或死寂,而是在悄然无声之中潜跃萌发着无限生机, 自然生命在无边律动,生之欣悦在无涯漫延。尤其是当“树下”的诗人和“树上”的小松鼠互相发现彼此对视,更把自然环境中生命的自在活泼展示为生命的自由和谐:“树上树下, 只有小松鼠和我/它的眼睛胆怯而又淘气/我的眼睛快活而又好奇”、“我和小松鼠默默对视/目光是生物世界的共同语言/它理解了我,我也理解了它”。诗句弥漫着天人合一的温柔亲和气息。这里已经不是“拟人”或“拟物”的修辞技巧问题,而是自然性与人性的交融,人已完全投身大自然之中,完成了人的“自然化”;大自然也在人的亲切认同之中,完全实现了自然的“人化”;人与自然、诗人与松鼠已合二而一。
如上分析,这首诗表现的是人与动物之间、也就是人与大自然之间的关系。在社会动荡鼎革时期,人际矛盾、利害的社会关系压倒一切, 人无暇去思考和大自然的相处问题。在承平稳定时期,人如何利用大自然、爱护大自然、与自然万类和平共处的问题,就会摆到人类的面前,这当然不仅是环境保护方面的事情,而是关乎自然与人的辩证依存的宇宙观与生命哲学问题。从健全的意义上讲,人不仅是社会的,也是自然的,并且首先和最终应是自然的,人应该是一切社会关系和自然关系的总和。但在人类社会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始终没有真正解决。尽管在东方有古老的“天人合一”观念,在西方有卢梭等人的自然主义哲学,然而,更多的情形是,人对大自然的无厌索取、滥施虐害,人类把自己摆在与自然对立的位置上,面对鸟兽虫鱼等动物类,号称万物之灵长的人类更是任意生杀予夺,并误认为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环境的破坏、生物链的破坏导致生态失衡的恶果,大自然对人类的忤逆忍无可忍,实施报复,人类才意识到应该对自然环境加以保护,但这仍不能说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保护环境云云,仍然是把人凌驾与自然之上,并没有真正摆正人在大千世界应有的位置。只有象这首诗中所写,诗人在与松鼠的彼此观照中,获得了透彻的了悟:既然“在漫长的宇宙中”,人类与松鼠等鸟兽一样, “都是匆匆而过的动物”,彼此生命何其短暂,那就不该再去相残,而应该相互理解、同情、关爱,共处共生、共灭共荣。人类虽然早已是从自然界进化出的高级动物,但高级动物毕竟还是动物,虽与低等动物“分家”了,但终究是“兄弟行”,在生命的短暂和有限这一根本点上,高等动物的人与低等动物的小松鼠没什么两样,人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优势——事实如此,并非人的自我贬抑。心平气和地承认这一点,才会与自然物平等相处,万类共存的和谐的自然与和谐的世界才可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