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女耕田行》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清]朱彝尊
荷锸复荷锸,耒耜中田声札札。谁家二女方盛年,短衣椎髻来耕田?自言家世多田宅,几载征求因需索。长兄边塞十年行,老母高堂两齿落。前年卖犊输县门,今年卖宅重输官。石田荒荒土确确,十日一亩耕犹难。自伤苦相身为女,好与官家种禾黍。
《女耕田行》为作者自制的乐府诗题。
这首诗前二句开宗明义,直言其事,描绘田间紧张劳动的场景,笔法大似《诗经·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使读者阅读伊始,就形成定向的知觉野和足够的情绪强度,去感受劳动者的艰辛。然后再点出人物:原来从事这紧张、繁重劳动的,竟是两个妙龄的少女!真真出人意料。读者从自身的生活体验中可知,全靠一锹一锹地翻耕土地,这种重体力劳动,即使对于成年壮汉,恐也决非易事,何况身单力弱的女子。于是,一个气喘吁吁、汗透衣衫的女子形象,自然而然地呈现在读者眼前。这种叙述方法,比先言其人,再言其事,有更强的表现力量。因为事情的出其不意,能形成较强的刺激信息,作用于读者的接受心理,产生更深的印象。也正因为出人意料,故读者不免奇怪:既然是年方及笄的少女,为何不在闺中拈针引线,或做些力所能及的其他家务,非要抛头露面,到田间从事这种苦不堪言的劳动?作者正是利用这种疑问心理,逼起下文,使诗歌过渡到叙述其家计的艰难。这种方法,一来使诗句衔接紧密,承转自然,二来使文气上下属连,意脉不断。于此结构精严处,益见作者左右逢源的手段。
言其家计,则又变换笔法。不由作者代叙,而以人物自陈。这样缩短了读者与人物之间的心理距离,使二者感情无须中介、直接勾通,易于同步发展,达到最大程度的契合与交融。因为面对面地听其倾诉衷肠,能更深切地理解和体味其苦难。故“自言”二字,不可看轻。
二女如诉如泣的诉述,是当时大多数农家都先后经历过或正在面临着的境遇,其情苦辞哀,令人同情。行文言简意深,内容丰富。首言“家世多田宅”,证明其家纵非名门望族,起码也是相当殷实的农户。但连这样的家庭,也搁不住官府一再地“征求”、“需索”,不消“几载”,便陵夷破败,何况其他中小农家。足见当时“苛政猛于虎”。次言“长兄边塞十年行”,证明其家男丁被抓去服役, 日久难归。家庭失去主要劳动力,生活的重担才无情地压在了两个弱女肩上。同时象她家这样情况,决非绝无仅有。再言“老母高堂两齿落”,点明母老女幼,一门孤弱,暗示平日常受欺凌。官府的催逼追迫,自然来得格外凶狠。她们又要侍奉老母,又要耕地种田,还要应付官差的不时搅扰。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度日何等艰难。透过她们,可见当时广大妇女身负的重担。寥寥数语,有力地控诉了官府的残酷剥削、横征暴敛的现实;描绘了统治者推行穷兵黩武政策所造成的田园荒芜、百业凋零的惨状,揭示了广大妇女在死亡线上痛苦挣扎的悲凄命运。虽是借人物之口道出,但分明是作者刻意安排的。通过这些,表达了作者对现实的深刻认识与批判。
末后的“石田”两句,照应了开头的一、二句; “自伤”两句,照应了三、四句。显示出诗歌首尾相顾、血脉贯通的特点,表现了作者构思的缜密。其中, “苦相”二字,用了晋代傅玄《豫章行苦相篇》的典故,表达女主人公对自身不幸命运的哀叹。看似无可奈何的自慰自嘲,实则是一种愤语。其恨恨之声、愤愤之情,仿佛可闻可见。读者仔细咀嚼,不难品出其中的苦涩滋味。
这首诗的语言极为通俗,几近口语,但概括力、表现力极强。如“短衣椎髻”四字,既道出了其家境的贫困,也说明了其劳动的繁忙,还暗示出其心情的颓丧。再如“征求”、“需索”概括出官府无休无止地盘剥; “卖犊”、 “卖宅”、“输”、“重输”表现出农家的艰难,都是词约义丰,极其简练的。
此外,这首诗继承了乐府诗“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汉书·艺文志》)的传统,风格非常朴素。不仅人物“自言”的部分,符合乡间小儿女的身份口吻,而且开头四句作者的叙述,也有与之十分一致的语言特点。我们知道,作者为有清一代词宗,只要随便翻一翻他的词,就会明白作者并非不会排比藻绘、铺彩摛文。而本诗既无细腻的描写,也无华美的词汇,可见作者为了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是有意追求这种通俗的语言与朴实的风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