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孙信道》诗文原文与赏析

《别孙信道》言情赠友诗歌

万里鸥仍去,千年鹤未归。

极知身有几,不奈世相违。

岁暮蒹葭响,天长鸿雁飞。

如君那可别,老泪欲沾衣。

宋高宗建炎三年 (1129) ,陈与义避乱流滞覃州 (今湖南长沙) ,与旧友孙确 (字信道) 偶然相逢,旋即相别。临别之际,与义百感交集,写下此诗。

首二句以鸥鹤飘飞伤彼此流离颠沛之苦。鸥盟,本是与鸥订盟而同为水云之居以避世之意,指退隐。这里则引申其义,以 “鸥仍去”喻孙确与己相晤而又如同浩渺之万里烟波东逝,终当离去; 又 “万里”谓其去路之遥、旅途之艰。金人南侵、干戈扰攘,旧友之流寓不正如鸥鸟之漫游无定?此句可与杜甫“赖有杯中物,还同海上鸥” ( 《巴西驿亭观江涨呈窦使君二首》 之二) 、“飘零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 《旅夜书怀》 ) 、“猿捷长难见,鸥轻故不还” ( 《闷》 ) 诸句参读。“千年鹤”用丁令威事。据 《搜神后记》 载,丁令威于灵虚山学道,后成仙化鹤归辽东故里,落城门华表柱上。有少年欲射之,鹤即飞鸣作人语: “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 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简斋借此典以喻国破家亡、故土易主、百姓流离之况。自己怀抱一腔报国之忱而无力拯救国难,竟漂泊异乡,尚不如化仙之鹤能去家千年后一归故里。颔联写己身困状。《宋史·文苑传》 载: “与义天资卓伟……尝赋 《墨梅》 ,徽宗嘉赏之,以是受知于上。” 简斋深受徽宗赏爱,累迁至太学博士、符宝郎。至金人侵扰,则不得已避乱流徙岳、覃、衡间,报国之志竟付诸东流,满身才华无法施展。在此景况下,简斋是济世不成,避世不能,因而于 “极知”二句发出人生短暂、世事乖违之叹,可与杜甫 “纵饮久判人共济,懒朝真与世相违” ( 《曲江对酒》 ) 参读。腹联想象别后情思。《诗经·秦风·蒹葭》 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此为友人相念之辞,写一种若即若离、迷朦、 凄清之意境。 沈德潜曾评道: “苍凉㳽渺, 欲即转离。” ( 《说诗晬语》 ) 简斋化用此诗之意而写自己乱中遇故知,旋即相别的迷朦、惆怅之意绪,想象别后的思念之情; 后句则写唯盼分手后彼此悬念、常通音讯,以慰离愁之愿。此二句除以上之意,恐怕还另有一意在: 诗人欲达之境“道阻且长” ,所求之境只在朦胧、迷离、缥缈之中,此是事与愿违之一矛盾,应前面 “世相违” ; 人在此困境中,倒不如鸿雁之能在天空自由飞翔,欲达即达,因而流露出惋惜、失意的抑郁之情以及人不如鸟之慨叹。简斋与孙确之分别时值深秋,“岁暮” 、“蒹葭” 、“鸿雁”几个萧瑟、悲凉之词即点明时节,亦描绘出一个寥落之意境,使全诗笼罩着一种迷朦、凄清之气氛。“岁暮” 二句是全诗之精华。尾联回归到送别事,把感情推至高潮。“那可别” 即不能别、不忍别,此是简斋之主观情感态度; 而不忍别亦得别、不能不别,此则是简斋眼前之客观现实,是事与愿违之又一矛盾。此次相别,再晤难期,故简斋有惜别、恨别之伤。这种“相见时难别亦难” (李商隐《无题》)的思念之切与别离之苦于此已使简斋成凝噎之调,至末句则含泪欲滴。深重的悲哀之情汹涌于怀,已不能为理智所管束。简斋情之胜实极似“呜咽泪沾巾” ( 《喜达行在所》之二)之杜甫。简斋对朋友之一片诚挚、深厚之情谊正如其抑制不住而“欲沾巾”之“老泪” 溢于言表,平素“容状严恪、不妄笑言……内刚不可犯” (《宋史·文苑传》)之简斋难中遇故知,尤觉友谊可贵,感慨万端,竟掩不住此一份儿女之情,向读者展示了他性情柔厚、珍重友情之第二重人格形象。

南渡后,严酷之社会现实使简斋体会到杜甫诗之真正意蕴,而遗恨平生“轻了少陵诗” (《避虏入南山》),后期诗便着力学杜,以求“涉老杜之涯涘” ( 《简斋诗外集》 ) 。此诗沉郁悲凉,颇近老杜诗风。于此可见,杨万里《跋陈简斋奏章》 所谓简斋“诗风已上少陵坛”实非溢美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