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
昔游三峡见巫山,见画巫山宛相似。
疑是天边十二峰,飞入君家彩屏里。
寒松萧飒如有声,阳台微茫如有情。
锦衾瑶席何寂寂,楚王神女徒盈盈。
高咫尺,如千里,翠屏丹崖粲如绮。
苍苍远树围荆门,历历行舟泛巴水。
水石潺湲万壑分,烟光草色俱氲氛。
溪花笑日何年发?江客听猿几岁闻?
使人对此心缅邈,疑入高丘梦彩云。
元丹丘,道士,天宝初,从紫阳先生受道法,后隐居颍阳。他与李白很早就结神仙之交,常有来往,李白集中写到元丹丘的诗很多。本诗是李白造访元丹丘的颍阳山居,看到他坐间屏风上的巫山风景图,有感而作此诗。
诗的前四句,由真巫山写到巫山屏风。首句先说自己昔游三峡,见到过巫山,从题外写来。次句才绕入本题,扣合到巫山画上, “宛相似”三字,带出下面一联诗:天边的巫山十二峰,飞到元丹丘的彩屏里。 “疑”字下得妙,表现出屏风上的画惟妙惟肖,与真巫山一模一样,但它毕竟是“画”。巫山,在今四川巫山县东,有望霞、翠屏、朝云、松峦、 集仙、聚鹤、净坛、上升、起云、栖凤、登龙、望圣等十二峰,重山叠嶂、高耸入云,风景极为壮美,唐代李端《巫山高》: “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虚中。”
本诗的大部分诗句用来直接描绘屏风画的实境。诗人联想起宋玉《高唐赋》里楚王梦游阳台,与巫山神女相遇的神话故事,便拈出画面上“阳台”的景色,首先加以描绘。美丽的神话故事不可能成为现实,所以画面上的“阳台”,周围是一片寒松,似乎发出萧飒的声音漫着烟云的“阳台”,似乎露出脉脉含情的神女身影。锦衾和瑶席是多么的冷寂,楚王与神女也徒然仪表堂堂、风姿娇美。 “盈盈”,形容人(或男或女)的风度、仪态,如古乐府《日出东南隅》: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古诗十九首》:“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这四句诗,描写画面上阳台附近的景色,与神话故事融合起来,写得声情摇曳,把画面写活了。 “高咫尺”以下八句,分别从远处和近处总写画面上的山水景色。远处, “高咫尺,如千里”,这是说在短小的屏风画的画幅内,却能画出寥阔深远的景物,有远及千里的气势,语出《南史·竟陵文宣王子良传》:“(昭胄子)萧贲幼好学,有文才,能书善画,于扇上图山水,咫尺之内,便觉万里为遥。” “翠屏丹崖粲如绮”,画面上翠色的屏峰和红色的山崖,彩色鲜艳得像绮罗一般,与上文的“彩屏里”相应,可见“元丹丘坐巫山屏风”上的画,是一幅着色山水画。 “苍苍远树围荆门,历历行舟泛巴水。”“荆门”,在巫山的东面; “巴水”,在巫山西面。这两句写远望所见,苍郁色的远树围绕在荆门一带,小舟在巴水上泛行,清清楚楚,历历在目。诗句是从崔颢《黄鹤楼》“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一联诗中化出。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说李白登黄鹤楼,本想赋诗,但见到崔颢诗后,他便搁笔,说: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其事虽然出于传说,但是从他屡屡摹学、脱化《黄鹤楼》诗,足见李白是极喜爱崔颢诗的。近处,溪水潺湲,万壑分明;草色烟光,氛氲叆叆。溪旁的山花,向日含笑,不知是哪一年开放的?江上的过客,听猿哀鸣,究竟听了多少年? “花笑”,李白累用,如《古风》: “桃李开东园,含笑夸白日。” “听猿”,三峡多猿,其声凄异,最能触动羁旅过客的愁心, 《水经注·江水》: “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以上这些诗句,从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层面,表现了元丹丘巫山屏风的丰富多采的具象,好像把真巫山移入到元丹丘家一样。
诗的结尾二句,写出诗人观看这幅巫山屏风画以后的感想。 “缅邈”,遥远貌,诗人面对画屏,浮想联翩,产生了远思遐想,好像身入高丘,梦见巫山神女。 “高丘”,山名,与阳台连在一起,宋玉《高唐赋》载巫山神女居住的地方为“巫山之阳,高丘之岨”。 “彩云”,古代文人常用它来比喻美貌的女子,如唐代李白《宫中行乐词》: “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喻舞女。宋代晏几道《临江仙》: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喻妓女。本诗喻指巫山神女。
这首题画诗,从描绘画境写到观画感想,与普通题画诗的写法,并无二致,但是还有它自己的特色。首先,本诗诗思贯通,艺术结构紧凑。全诗从命题到起、结、承、转,处处紧扣“巫山”,诗从游巫山写到巫山屏风,再翻入阳台,带出楚王、神女梦遇的神话故事,转写山水景色时,用“荆门”、“巴水”、 “听猿”照应巫山,最后又用“高丘梦彩云”收结,映带全篇,极写观看巫山屏风画后引发的幻想,使全诗涂抹了浓郁的浪漫主义的色彩。其次,本诗联想丰富,垫补了绘画艺术表现功能之不足。山川胜景、绮丽色彩、溪花笑日、烟草氛氲,这些具象,均可入画,能用画笔表现出来。但是,寒松“萧飒有声”,阳台“微茫有情”,江客“听猿”闻哀鸣,这些声情和韵致,是无法用线条、色彩描绘出来的;楚王神女的“盈盈”的风度神采,也并没有在画面上直接表现出来。幸而赖着诗人想落天外、丰富奇特的艺术想象,用优美的诗歌语言,创造出声情并茂、富有韵味的诗歌意境,为屏风画增添了艺术光辉,充分发挥了题画诗的独特的艺术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