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西施山书舍记》原文与赏析

徐渭《西施山书舍记》原文与赏析

徐渭

西施山,去县东可五里。《越绝书》、《吴越春秋》 并称“土城”,后人始易以今名,然亦曰“土城山”。盖勾践作宫其间,以教西施、郑旦,而用以献吴。又曰,恐女朴鄙,故令近大道,则当其时,此地固钜丽要津耶。更数千年,主者不可问矣。商伯子用值若干而有之。

山高不过数仞,而丛灌疏篁,亦鲜澄可悦。上有台,台东有亭。西有书舍数础,舍后有池以荷,东外折断水以菱。而亭之前,则仍其旧,曰“脂粉塘”,无所改。出东南面而山者,耸秀不可悉,悉名山也。绕其舍而亩者、水者,不可以目尽。以田、以渔、以桑者,尽亩以水无不然。余少时,盖觞于此而乐之,兹伯子使余记,余虽以病阻其觞,然尚能忆之也率如此。

嗟夫! 土城一山耳。始以粉黛歌舞之宫,当其丽倾都之孔道。而今变而且迁之,一旦寥寥然为墟落。田夫野老,耕钓徘徊于其间,或拾其堕钗于锄掘; 迨于阴晦,又往往诧野火转燐于夜归牧唱之儿童。宜无不感而嘘,资野人之聚而谈者矣。至其易冶以朴,易优伎以农桑,本业专而谣俗厚,则有识者,又未尝不忘其悲而为之一笑也。

伯子聪敏,擅文誉,达事变。试从读书暇,一登兹山而望之,或触于景,而有如吾前所言者,姑取而咀之,倘亦一解颐耶? 伯子名濬,字景哲。

在今浙江省绍兴市五云门外有座土丘,名叫“西施山”,当地人也称它为“土城山”、“美人宫”。是春秋战国时期越国的遗址。传说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战败后栖止会稽山发愤图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决心复仇雪耻。还派范蠡选美人西施进献吴王夫差,以迷惑其心志,乱其政谋。因为西施本为诸暨苎萝山鬻薪人家的浣纱姑娘,勾践怕她浅陋,难以担当大事,故特在城外筑宫台,“饰以罗縠,教以容步,习于土城,临于都巷,三年学服”。西施山就是当年西施学习歌舞之所在。

游记开头交代西施山名的由来,原为越国美人西施、郑旦练习歌舞之所,经千百年的历史变迁,几经易主,现为商氏别墅。然后再详细地描述西施山的概貌。先是粗笔一抹,点明此山主要特征“山高不过数仞”,故而人称“土城”,但是山色却很秀丽,漫山遍野灌木丛生,间以修竹参天,青翠澄碧,清新悦目,令人喜爱。山上建有一高台,台东有一玲珑剔透的亭子,台西则有书舍几间,书舍后面有荷花池,每当酷暑,风荷初放,清香四溢,沁人心肺,就读池畔,良多兴味。绕亭东水中有菱,至亭前一池澄碧,仍按照当年的名字称它为“脂粉塘”。书舍的东南面山峦耸峙,林壑尤美,蔚然深秀,环绕书舍而一望无际的尽是水塘田亩。村民靠种田、打渔、养蚕为业。题为书舍记,故而作者重笔描述的是书舍的布局,以及周围的环境特色,然后由游书舍引出作记的缘由,说明自己年轻时曾来此一游,饮酒赋诗,其乐无穷。今日应商伯子之邀嘱记,故而追忆往事,历历在目,撰写下这篇游记。

紧接着文章以“嗟夫”兴感,由西施山古今兴废变化的感触,阐发对社会、人生的感叹。想当日西施山歌台暖响,舞殿冷袖,美人宫丽倾天下,而今安在哉? 只落得土城山“寥寥然”而已。昔为宫娃所居,今为村落,成为渔樵耕织之所。昔日佳人又在哪里?或许农夫们在耕种时尚能拾到她们当年遗落的折钗断环; 也许天阴雨湿时能见山间燐火转悠,使暮归的牧童惊惧。面对此情此景,有谁会不感慨兴叹呢? 西施山沧桑之变只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聚会的谈资罢了。至子它的风尚之变却是值得赞叹。原为艳冶奢侈之处而一变而成淳朴节俭的村落,原为歌台舞馆一变而为种桑植麻田畴,而今这里有的只是以农为本的场所,见到的只是朴实的俚俗之民,当年那歌舞场面,那奢华的生活早已荡无踪影。只有那些有识之士终究还难忘这一段沉痛的历史变迁,或许仅付之一笑而已。最后交代作记的详细情由,并料想嘱写此记的伯子也许闲暇登此山时也会兴发作者一样的感慨。

本文以西施山的古今变迁为主线,以书舍为中心,进行纵横铺叙,由山名的由来变化,以及书舍氛围布局的描绘,由近及远,勾画出一幅山明水秀,林翠竹茂的水村山廓风物图,读之似见今昔人物交错潜隐在画中。文字简洁,记叙完整,最后引发议论。

西施山作为文物古迹,曾出土有大量青铜器和铁器、陶瓷。从出土的铁制武器、农具来看,肯定为越王勾践“十年生聚”之所为,从出土的原始青瓷和青铜剑来看,也可证明这里是越国贵族所居之处。至于此山是否真为西施习步之处,尚无确证。但作者由西施山的沧桑变迁,感叹历史的兴衰无常,有它的特定含义,而菲薄西施山古之奢华浮靡,赞美今之质朴纯正的风尚,则是他的独到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