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二首)·清·谭献》原文与赏析

其一》原文与赏析张磊原创

清·谭献

其一

庭院深深人悄悄。埋怨鹦哥,错报韦郎到。压鬓钗梁金凤小,低头只是闲烦恼。

花发江南年正少。红烛高楼,争抵还乡好? 遮断行人西去道,轻躯愿化车前草。

其二

玉颊妆台人道瘦。一日风尘,一日同禁受。独掩疏栊如病酒,卷帘又是黄昏后。

六曲屏前携素手。戏说分襟,真遣分襟骤。书札平安君信否? 梦中颜色浑非旧。

〔韦郎〕《云谿友议》:“韦皋少游江夏,止于姜使君之馆,有小青衣曰玉箫,常令承侍,因而有情。后皋归省,遂与玉箫言约,少则五载,多则七年来取。因留玉指环,并诗遗之。至八年春不至,玉箫叹曰:“韦家郎君一别七年,是不来矣,”又姜夔词:“韦郎去也,争忘得玉环分付。”〔车前草〕中药名。陆玑诗疏:“车前一名当道,喜在牛粪迹中生,古名车前当道也。” 〔疏栊〕窗户。〔分襟〕分别。罗邺诗:“折枝分襟十载余”。

这是以代言体形式写成的两首恋情词。词人用巧妙的笔触,通过一个闺房女子之口说出,在艺术上不能不说是绝妙至极。

第一首词,分上下两片。

上片首句:“庭院深深人悄悄。”立刻将读者领进一所深宅大院,静悄无人的住所。看得出词人是想从环境写起,然后用环境来烘托人物。紧接第二句:“埋怨鹦哥,错报韦郎到”。本来这院深人静的空寞和冷清的气氛,早已使这位闺房女子感到难以忍受下去了,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应该到来的情人却象“韦郎”似的又不能如期前来了。“压鬓钗梁金凤小,低头只是闲烦恼。”由于女主人公的心情不快,对于天天如是的梳妆打扮,自然也就失掉了兴致,朝思暮想的情人未曾如约到来,这该是多么令人无聊和烦恼啊!深院锁闺情的题材在历代诗人的作品中很为普遍。如李煜《捣练子令》“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可以说各具特色。

下片首句:“花发江南年正少。”承上片“烦恼”不快的心情,自叹起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正处妙龄之年,错过和情人相约之机,多么令人惋惜呀!一个“比喻”,使读者立刻感到情真意切。“红烛高楼,争抵还乡好?”这爱情的甜蜜,家庭的温暖以及故乡的人亲,地熟,人人都在向往着这一切。而你偏偏地要远离故乡,不知你做何设想。即便居住的是巨厦高楼,享受的是绿酒红灯的生活,怎么能够抵得上回到故乡和我在一起好呢?末句:“遮断行人西去道,轻躯愿化车前草。”这个温情脉脉的闺中女子,思来想去,为了留住自己的情人而不要远离自己,立刻变得不顾一切,她宁愿以自己的轻弱之躯,化作车前草,也要阻断那情人西去的大道。

第一首词,词人以戏剧性的手法,写出了一个深居简出的闺中女子在与情人分别之前所表现的爱恋之情,忠贞之意,竟达到了海枯石烂也不变心的地步。

第二首词,也分上下两片。

上片首句:“玉颊妆台人道瘦”。此一句,不但点明了这个痴情女子终于和情人分别的情形,同时,也揭示她自从情人远走他乡之后而独守空闺的思念的心情。情人已远去了!玉颊也消瘦了!这为了什么?原因很简单,思念情人惦记情人所致。“一日风尘,一日同禁受。”她好象在默默地说:你能理解我吗?只要你在外经受着一天的风霜之苦,而我也同样是为你经受着一天的岁月煎熬啊!上片末句“独掩疏栊如病酒,卷帘已是黄昏后。”这个女主人公好象又在说:我朝思暮盼,如度天年。我整日里关着窗户,掩着纱纬,独自一人地承受着这离别之苦,如同饮酒过量了一样,等待着你归返故乡的佳音。

下片首句:“六曲屏前携素手。”承上片哀怨之情,相继叙写了这位女主人公由分别之后的沉痛中,又追忆起和情人分别之前的那种相亲相爱的依依深情。仿佛她又在自言自语地倾诉着: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只有我和你,站立在屏风之前,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并且交谈着的那种情景。“戏说分襟,真遣分襟骤”。当时,我们也曾开玩笑地提到过分别之后的痛苦和烦恼。然而,有谁料想到让我们分别的一天终于到来了,这种分别又是那样地令人感到来得突然。下片结句:“书札平安君信否?梦中颜色浑非旧。”这里的“书札”和“梦中”,互为背景,相互衬托,写出了这位女子对情人的惦念之深,相思之苦。又好象在说,自你走后,我就日夜在思念着你,盼望着你早日还乡,速速地回到我的身边来。于是我就修书寄札无计其数地问候你,不知你收到了没有?不仅如此,由于盼望你归来的心切,甚至于我在睡梦里还经常地看到你,并且看到你的面容可变得全然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为了什么?我真为你担心,希你多加保重。

第二首词,写出了这个女子对情人离乡远去的思念之情,其情真意切,达到了相思刻骨的程度。

陈庭焯在《白雨斋词话》一书中,曾经对谭氏的《蝶恋花》词二首,有过这样的评价:“‘庭院深深’阙,上半传神绝妙,下半沉痛已极,所谓‘情到海枯石烂时’也。‘玉颊妆台’阙,上半沉至语,殊觉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下半相思刻骨,寤寐潜通,顿挫沉郁,可以泣鬼神矣!”

又评价说:“复堂(谭献号复堂)词品骨其高,源委悉达,其胸中眼中,下笔时匪独不屑为陈朱,尽有不甘为梦窗,玉田处……”

谭献生活于晚清的道光、咸丰和同治时期,是当时著名词人和词论家。尽管他和他同时代的词人王鹏运、朱孝臧等人一样,在词作上均未跳出传统的窠臼,甚至有些词作也非常隐约深奥,令人费解,然而,就《蝶恋花》词二首来说,则超出一般。正象陈廷焯所评价的那样,在艺术上、笔法上的确是达到了“传神绝妙”和“源委悉达”。

总之,《蝶恋花》词二首,其艺术特色除上述之外,我以为更为突出的是人物形象的生动突出,即活龙活现地写出了一个超俗不凡的闺门女秀的形象。你看她:温柔、文静起来,是那样的“独掩疏栊”而情书片片地寄向远离自己的情人;相思、沉痛起来,什么封建礼教,她全然不顾地竟甘愿以“轻躯”化作“车前草”,去遮断行人的“西去道”。另外,在词人笔下,没有大写眼泪,也未特书哭泣。虽然写了分别前的沉痛,然而表现的确是“哀而不伤”,虽写了分别后的“刻骨相思”,但表现的又是那样的“怨而不怒”。因此,这不能不说是令人百读不厌,爱不释手的两首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