骈文《三都赋序》原文|翻译|赏析

盖诗有六义焉〔1〕,其二曰赋。扬雄曰:“诗人之赋丽以则〔2〕。”班固曰:“赋者,古诗之流也。”〔3〕先王采焉,以观土风。见“绿竹猗猗”〔4〕,则知卫地淇澳之产〔5〕;见“在其版屋”〔6〕,则知秦野西戎之宅〔7〕。故能居然而辨八方。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8〕;扬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9〕;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10〕;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11〕。假称珍怪,以为润色〔12〕。若斯之类,匪啻于兹〔13〕。考之果木,则生非其壤〔14〕。校之神物〔15〕,则出非其所。于辞则易为藻饰〔16〕,于义则虚而无征〔17〕。且夫玉卮无当〔18〕,虽宝非用;侈言无验〔19〕,虽丽非经〔20〕。而论者莫不诋讦其研精〔21〕,作者大氐举为宪章〔22〕。积习生常,有自来矣。

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23〕。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24〕;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25〕;风谣歌舞,各附其俗〔26〕;魁梧长者〔27〕,莫非其旧。何则?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28〕;升高能赋者,颂其所见也〔29〕。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本匪实〔30〕,览者奚信?且夫任土作贡〔31〕,虞书所著;辨物居方〔32〕,周易所慎。聊举其一隅,摄其体统〔33〕,归诸诂训焉〔34〕

【注 释】

〔1〕诗:即《诗经》。 六义:《诗大序》:“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按:风、雅、颂是《诗经》诗歌的分类。风是民歌,雅是贵族游宴之作,多写政事,而颂是歌功颂德的作品。赋、比、兴是写作手法,赋是直接叙述,比是比喻,兴是寄托。

〔2〕扬雄:西汉著名辞赋家,他在《法言·吾子》中说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的话。诗人之辞:指屈原的骚赋。屈原称自己的作品为,扬雄称屈赋为诗人之赋,是指屈赋符合《诗经》的写作精神。 丽,华丽。则,法则,法度。

〔3〕班固:东汉史学家、辞赋家。他的《西京赋序》有“赋者,古诗之流也”的话。古诗,指《诗经》。流,流派。

〔4〕绿竹猗猗:引自《诗经·卫风·淇奥》:“瞻彼其奥,绿竹猗猗。”猗猗(é),绿竹刚生长出来时柔弱美盛的样子。

〔5〕卫:春秋时古国名,在今河北省南部及河南省北部一带。 淇:古水名,在河南省北部,乃黄河支流,南流至今汲县东北淇门镇南入河。 淇奥,谓淇水深曲之处。

〔6〕在其版屋:引自《诗经·秦风·小戎》。版屋,版筑之屋,筑墙时用两版相夹,以泥置其中,用杵舂实。

〔7〕秦:春秋时古国名,在今甘肃省东部和陕西地区。 西戎:古时我国西北部少数民族的总称。

〔8〕相如:司马相如,西汉著名辞赋家,曾作《上林赋》。

〔9〕《甘泉》:扬雄的《甘泉赋》。 玉树青葱:《甘泉赋》中的句子。 玉树,唐韦绚《刘宾客嘉话录》:“汉甘泉宫故地有槐而细,士人为谓之玉树。”甘泉宫为长安以北的离宫。

〔10〕《西都》:班固的《西都赋》。 比目:比目鱼,赋中描写钓鱼时,提到过比目鱼。

〔11〕张衡:东汉著名科学家、辞赋家。曾作《西京赋》和《东京赋》。 海若:海神名。《西京赋》中提到海神的名字:“海若游于玄渚,鲸鱼失流而蹉跎。”这里意思是说:长安离海很远,不应有这些只有海里才有的东西。

〔12〕润色:修饰。

〔13〕匪啻(chì):不但。

〔14〕壤:土壤。

〔15〕校:考校。 神物:指海若。

〔16〕藻饰:用华丽的词句来装点。

〔17〕征:证据。

〔18〕玉卮无当:引自《韩非子》。 卮(zhī):酒杯。 无当:没有底。形容虽名贵却不实用。

〔19〕侈言:夸大的话。 验:验记。

〔20〕经:常理。

〔21〕诋讦(dǐ jié):批评指责。

〔22〕大氐:大都。 宪章:楷模、典范。

〔23〕二京:即张衡的《二京赋》。《西京赋》、《东京赋》的合称。 《三都》:即《三都赋》。《魏都赋》、《蜀都赋》、《吴都赋》的合称。

〔24〕稽:考核,核对。

〔25〕方志:地方的志书。

〔26〕附:相合。

〔27〕魁梧长者:指出名的大人物。

〔28〕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语出《毛诗序》:“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29〕升高能赋者,颂其所见也:语出《毛诗传》:“升高能赋,可以为大夫。”

〔30〕匪:同“非”。

〔31〕任土作贡:语出《尚书·禹贡》。任,凭。 作,规定。 贡,贡赋。

〔32〕辨物居方:语出《易经》:“君子以慎辨物居方。” 聊:姑且。 隅:角落。

〔33〕摄:抓住。 体统:大纲节目。

〔34〕诂训:即故训,古人的言语。

【赏 析】

《三都赋》是左思耗尽十年心血,精心构制完成的巨赋。赋前置序,陈述了他作此赋的指导思想和写作的原则。作者认为:“赋者,古之诗也。”是先王采之以观风土的,所以不能单纯地追求华丽,而放弃真实的原则。因此对司马相如、扬雄、班固、张衡等人“假称珍怪,以为润色”的毫无根据的夸饰极为不满,并认为追求藻饰并不难,而这样一来对文章却没有任何益处。这对大赋创作中的浮夸之风和当时崇尚文辞华丽的文风,确有针砭的作用,本文辞不求华,言尚实在,明快简洁,很好地传达了作者的创作意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