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位大臣各自呈毕意见,
打坐在金帐门口的孤儿上前开言:
“我要是置身于大臣的行列中间,
也能申述我的一点浅见,
我如果具有大臣的身份,
也能将个人的想法表白一番”。
英明的颂主听罢首肯:
“噢,这有什么不可以谈,
孩子,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言”!
孩子闻听喜开颜,
竭尽辩才论说酒的益处和弊端:
“饮酒过份成疾病,
适当饮酒实欣然,
酩酊大醉是愚蠢,
狂饮无度发疯癫;
沉湎酒中身无益,
终生忌酒体强健。
每日少饮助食兴,
狂饮烂醉神志乱。
象天鹅一样聚齐,
让人们举杯狂欢。
休听谗言而沉醉,
勿中阴谋而贪杯。
象䳿鹅欢聚一堂,
同贤能的人们欢乐一番,
休听恶人搧动而溺酒,
同敌人搏斗要勇猛奋战!
象鸳鸯似的亲密无间,
和亲朋好友共同欢宴。
休听坏人谗言而烂醉,
征战莫将战友抛弃不管。
象布谷鸟般相亲相爱,
同老老少少欢聚一团,
休听恶人调唆而暴饮,
厮杀时同心协力齐争先! ”
孤儿振振有词说完,
钦达嘎·斯琴厉声责难:
“你以为九位大臣说的全不对,
只有你的高论才算周全?
你以为赴宴的群臣无圣贤,
该由你在可汗面前胡语乱言?
你一个孤儿有什么高见?
一匹瘦马还能有多大本领?
你简直象狗儿抢骨头,
野鸭争夺海藻一样愚蠢!”
“啊,钦达嘎·斯琴,这是从何说起?
这明明是你恶语伤人坏了心肝。
我何时说过九员大将的话不端,
只有我孤儿的话语才周全?
我几时说过赴宴的群臣之中无圣贤?
我违背圣主的话儿又有哪一点?
孤儿若被培育不是可以成为大器?
瘦马精心调养不是可以体壮腰圆?”
钦达嘎·斯琴一听更为恼怒,
暴跳如雷大声骂嚷:
“你以为你很有辩才出口成章,
有一付伶牙利齿巧舌如簧?!
我要撕碎你鼠大的身躯,
给赴宴的人们取乐玩赏!
小小的毛孩休要多嘴弄舌,
不然粉身碎骨没有好下场!
小毛崽子,你给我赶快住口,
否则我要把你剁成肉酱!”
好孤儿,理直气壮反击争辩:
“欸,我可没有跟你钦达嘎·斯琴交谈,
我是象圣主申述自己一孔之见。
我也不曾把你话语打断,
只是向圣主表表由衷之言。
难道你连起码的是非莫辨?
难道你想把蔚蓝的大海霸占,
难道你想独享圣主的恩宠?
难道小人就不能发言?
你为何跟我这般无味地纠缠?
对正确的见解如此反感?
难道你想独霸碧绿的苍海?
难道你想独享圣主的恩霑?
你为何偏跟我这弱者作对,
不分青红皂白尽耍野蛮?
斡难河的水用柳斗怎能汲干?
天上的彩虹用手怎能去攥?
伊德尔河的水流拿土怎能截住?
贤人的思想用权势怎能禁限?
你应该虚心而又谨慎,
对正确的言论采纳欢迎。
你应该改变蛮横的禀性,
就是对错误的言谈也须耐心指正。”
……
(翻译:胡尔查、赵永铣)
——色道尔基等编《蒙古族历代文学作品选》
《孤儿传》是古代蒙古族以书面形式流传下来的一篇民间叙事诗,罗卜桑丹津的《黄金史》、拉喜朋楚克的《宝联珠》以及《成吉思汗传》等书均有转载。
如同《成吉思汗的两匹骏马》一样,这篇叙事诗也把成吉思汗描写为老百姓所崇仰的理想圣主。有一次,他举行盛宴,全民欢庆,众大臣聚汇金帐论酒,对于酒的利弊,他们各执一端,莫衷一是,显得愚昧僵化,孤儿得到成吉思汗的允许也参予论争,大臣钦达嘎·斯琴以势压人,妄图终止他的发言,但在成吉思汗的支持下,孤儿取得了胜利。成吉思汗把他留在身边, “赏赐他香甜的甘露,礼仪相待以示夸赞。”不过,赞美成吉思汗不是全诗的主旨,其主旨在于为孤儿立传,歌唱卑贱者的聪明和勇敢。我们在这里选录的,也便是《孤儿传》中孤儿论酒和他据理驳斥钦达嘎·斯琴的内容,这些内容集中体现了他的才智和性格。
孤儿,是个生动的智者和斗士的形象。
论酒一节,在思想方法上,他贯彻了辩证观。比如他说:“饮酒过分成疾病,适当饮酒实欣然”,反对过分,主张适量;又如,“象天鹅一样聚齐,让人们举杯狂欢。休听谗言而沉醉,勿中阴谋而贪杯”,主张朋友欢聚可以饮酒,但要人们警惕坏人利用纵酒以实现诡计阴谋;等等。这就避免了片面性和极端化,阐述了酒的利弊因人而异的观点和正确对待饮酒的态度。他没有具体反驳某个大臣的某个观点,但是在更高的层次上涵括了对所有大臣的批评。因为在他之前,九位大臣要么视饮酒为大逆不道、祸国殃民,要么提倡“要喝得前仰后合酩酊大醉,直喝得横躺竖卧身体舒展”,各各陷入绝对、僵死的思维死角不能自拔。孤儿与众大臣智慧之比,犹如朗星之于荧火。
如果论酒着重突出孤儿智慧,那么反击钦达嘎·斯琴则既显示了他的智慧又表现了他的勇敢。他针对钦达嘎·斯琴的责难一一予以驳斥,捍卫自己作为弱者的尊严和权利。他针对钦达嘎·斯琴的恫吓,无所畏惧,转守为攻。他巧妙地把成吉思汗拉在自己一边,声明是“向圣主申述自己一孔之见”,质问斯琴为什么要“独享圣主的恩宠”。陷斯琴于被动之后,他进一步申张正气,警告斯琴应该虚心谨慎, “改变蛮横的秉性”。他以形象的比拟宣布真理的不可战胜:“斡难河的水用柳斗怎能汲干?天上的彩虹用手怎能去攥?伊德尔河的水流拿土怎能截住?贤人的思想用权势怎能禁限?”尖锐嘲笑了统治者用权势禁锢思想的荒唐和愚蠢。
从论酒到驳难,作品赋予了孤儿机智、警策和富于哲理性的语言,大量使用反问,且又夹带比喻,思辩力强,气势充畅,生动形象。从而较完满地塑造了孤儿形象,表现了他的人格精神。
这篇叙事诗不重情节的曲折,而重场面的惊人。对过程的描写极为简洁,情节的变化大都在人物的对话中完成,着力突出的是对话中人物的言论,由言论刻划人物,表达思想。这种形式在蒙古民间有一定的影响,比如论战式的好来宝和婚礼仪式类的辩论词,都属于此类性质的作品,民间婚礼歌中的论酒歌,也承袭了孤儿论酒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