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始与终古不休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羲和,羲和! 汝奚汨没于荒淫之波?鲁阳何德,驻景挥戈?逆道违天,矫诬实多。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李白这首诗认为日出日落、四时更替,都是客观自然规律的表现,人不能超越和违背自然规律,只是遵循规律,听任自然。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熠然生辉,因而它在《李太白集》中为别具一格之作。
诗的前六句写日出日落,是它自身的运行规律。日出东方,坠于西方,本为地球本身自转所致,作为恒星的太阳并不作从东到西的运动。可是在人们尚未认识天体的究竟时,极易误以为日出扶桑,没于西海。古人不能科学地解释日、地运行规律时,更以为是日神羲和驾着六条龙拉的车载着太阳在行走。李白说日出“似从地底来”,以疑似的口吻叙说,虽没有能说破太阳与地球的关系,但已对地作为一个“大块”产生了怀疑。而“六龙所舍安在哉”,则明确地对六龙的存在表示了否定。日出日落,说是羲和车载运送,那他的六条龙又住在什么地方呢?日的运行,终古不息,人并非“元气”,怎么可以与它长久地在一起。元气,我国古代哲学家常用术语,认为它是最原始、最本质的因素,浑沌一片,浩瀚无边,天地万物都是由它派生出来的。人不是这种元气,那怎么可以和太阳永远共存同游呢!李白在否定太阳由外力驾驭的同时,同时也正视了天地的长久,人的短暂。人只是在日出落的长期过程中,一段时间的停留于世。神不会驾日,人不可久世,这是自然规律。
中间四句讲“万物兴歇皆自然”。草木春天繁荣,秋后衰败,好象春风、秋天使之如此。诗人说“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不谢、不怨,也就是说草木自有其本身的生长规律,不是客观有什么力量主宰着。当然,草木荣衰和春秋的季节有关,可是这季节的更迭又不是有神力在支配,它也无意于荣衰草木,所以也就谈不上要“谢”与“怨”了。为了说清这个意图,诗人点明了物理:“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是谁在那里驱使着四季运转?自然不是羲和等神明,一切生物的盛衰荣枯,都是它们自然之理。诗人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于此光华四射,炫人眼目。诗人以问领起,激人遐想,以截然之语作答,理足语沉,毋庸置疑。
最后八句,在否定驭日的传说时,导出顺应自然的本旨。要说羲和驾六龙以载日,那么怎么会沉没到浩淼无际的波涛中去呢?要说鲁阳公,又怎么会挥戈止住太阳下山? 《淮南子·览冥训》说鲁阳公与韩作战,十分激烈,时近黄昏,鲁阳公持戈一挥,使太阳退后三舍(一舍合三十里)。羲和驾日固不足信,鲁阳止日,也属荒诞,这些都是“逆道违天”的矫诬之说。诗至此,将自然运行规律不依傍客观力量的道理说足、说透。李白认为认识并顺应了这客观规律,那就能“囊括大块”,精神上包罗万有,浩然之气与“溟涬同科”。溟涬,即元气;同科,同类。诗前说“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这儿讲能和元气相同类。诗人的意思是人不能驭自然,也不可役于自然,而是和万物一样,有其内在的自然的发展规律,“万物兴歇皆自然”。
李白这首诗本无意于写自然科学道理,可是却很好地道出了科学原理;也无意于写人生哲理,可是却很深刻地揭示了人生哲学。诗人原意是表明自己的一种追求,“似为求仙者发”(《唐宋诗醇》),可是从日月运行、四季更迭、草木荣枯等自然现象的理解上,却超越了自我,摆脱了苦闷,从应顺自然中得到启迪和慰藉,使诗既以情感人,又以理服人,且以事取信于人,达到了情理交融、叙议互发的艺术境界。汉乐府《郊祀歌》有《日出入》篇,写的是日出入无穷无尽,感叹人生短暂,幻想骑上六龙成仙上天。而李白则否定六龙驾日,并无羽化登仙之想,提出“万物兴歇皆自然”的命题,这在李白集中属难得之作,在古代诗史上也居于令人注目的地位,确是十分可贵的。